周沐和顧長生進京已有數日,可是,周臨帝卻只在他們進京當日在城門前見了一面,你敢信?
雖然讓人難以自信,可這卻是事實。
身為南皇之皇,南皇顧長生不去參加接風宴不理會兩國邦交之事,那是人家架子大,別人無話可說,可是,身為大周太子的周沐,一不臨朝,二不面圣,這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不僅如此,周臨帝幾次召見,周沐都置若罔聞權當沒聽見一般,這…
如此,今日算得上是祖孫二人第一次在東宮事變之后真正意義上的相逢。
周臨帝自知周沐即便是接下大周太子一位,也絕不會入住以前的太子宮邸,是以,這處太子宮邸是為他新僻出來的,就在皇宮之內,正陽門一旁。
今夜,滿懷愁思的周臨帝將周沐堵了個正著。
他一襲滾龍皇袍,站在太子宮邸的大殿上,看著那個器宇軒昂走進來的紫金色身影,老邁的身子不由得一顫,掩在龍袍之下的手也緊張的握緊。
前腳才跨進大殿,周沐就看到了立在大殿之上的兩人。
周臨帝和韓善,只有他們兩人,連多余的太監和御林軍都沒有帶。
一個是皇祖父,一個是孫子,一個是當朝陛下,一個是當朝新封的太子,可是此時,周臨帝緊張的站著,而周沐的眉頭卻微皺,臉色微沉。
氣氛有點兒沉悶凝滯,一時間,祖孫兩人時隔十數年再次私下見面,竟然有種不知如何相處的尷尬緊張之感,當然,緊張的是周臨帝,說出去怕是沒人相信,但是,確實如此,周臨帝奪嫡了半輩子,又當了半輩子皇帝,都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過,面對自己的親孫子,他竟然緊張了。
緊張這種情緒,已然好久沒有造訪過身為皇帝的周臨帝,是以,這種情緒突然而至,讓周臨帝一時間有種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更有種不知如何打破沉寂的局促。
他的孫子,他曾經不惜一切代價送出大周讓他習武習文,又不惜棒殺親子傾盡所有培養出來的孫子,無疑是他周氏皇族最優秀的子孫,他戰功蓋世,所向睥睨,他灼灼其華,無人爭鋒,可是,他卻曾沉淪東宮一事,甚至不惜自貶柳州境,十余年不曾上京…
如果不是和顧長生訂婚一事,他許了她榮光,他這個孫子怕是到死都不會再見他一面了吧?
周臨帝不無酸楚的想著,氣氛愈加的尷尬…
跟在周臨帝身后的韓善,和跟在周沐身后的元寶就那么看著,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開口打破沉寂。
元寶給韓善打了個眼色示意,讓他來。
韓善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接這差事,周臨帝冤殺他韓氏滿門,有愧與他韓氏一族,韓善在周臨帝面前算是半友半仆,可是,在沐太子殿下跟前可不一樣啊,韓善自認,自己沒有那么大的臉,敢在沐太子面前造次!
元寶看到韓善推辭的小動作,珠圓玉潤的身子氣的抽了抽,丫的,這不是陛下身邊的管事大太監嗎?咋就這么沒膽兒?這么會打太極?早知道不放他們進太子宮邸了,就讓他們倆老人在宮邸外站著,當那望孫石好了!哼哼!
雖然心底不情愿,可是元寶還是腆著嬰兒肥的圓臉對著自家爺笑了笑,“呵呵…瞧奴才這腦子,爺,陛下他老人家想你想的厲害,來看你來了,元寶瞧著他在宮門外那么杵著挺可憐的,就放了他們進來…”
聽到前半句,周臨帝覺得元寶這個昔日除了吃什么都不會的小太監,跟在自家皇孫跟前久了,總算是有點兒眼力界了,他確實想孫子,十余年不見,擱誰誰不想啊?
可是聽到后半句,周臨帝的老臉頓時露出了一絲尷尬,這話說的,怎么聽著就像他可憐巴巴來求見似得?他明明是大周的皇帝,還沒下野呢!
但是,他什么話都不能說。
而周沐聽到元寶的話,沉著的臉色更黑了幾分,棱角分明的嘴唇又抿緊了幾分。
“爺,看在陛下他老人家為了你和娘子的大婚忙的焦頭爛額,您好歹給個好臉,老話說的好,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陛下他好歹也是您的…”元寶見大殿里的氣氛愈發尷尬,閉著雙眼,全然一副破釜沉舟架勢的開口繼續游說。
自家爺和陛下的隔閡,別人不知,可是他卻是知道的再沒恁清楚的!
當年,東宮那一場大火燒了三日才撲滅,他拼死將要和前太子同歸于盡的爺從火場上拖了出來,可那把大火撲滅的同時,也把自家爺的心給徹底撲滅了,親情,皇權,謀劃,那件事以后,在自家爺心底,也全都隨之撲滅不復見了…
“你當知我此生最不愿見你。”不等元寶把話說完,一聲清冷孤傲不含一絲感情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
周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此時隱隱中還含了一絲沙啞。
“朕…我…”周臨帝的心猛地就揪緊了,踉蹌的上前了一步,臉色泛白,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貶黜柳州境,死生不復相見,這話是你當時對我說的,皇祖父…”周沐看著前方的老人,他的鬢角已經生了白發,不復昔日的容光煥發君臨天下的模樣,歲月,果然能催人老,周沐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不愉。
“小木頭…”周臨帝張了張嘴,終究只是喚出了對周沐幼時的稱呼。
“閉嘴!我終究沒長成你所希冀的那個小木頭,只是長成了宗寶心底的那個小木頭,皇祖父,我做不到帝王的無情,也做不到你那般的動心忍性六親不認,我終究是偏離了你的預期,你怒我不爭,如今我自貶柳州十數年,依舊還是不忘初心,一如往昔的不爭,終究是讓皇祖父失望了…”周沐搖了搖頭,難得的能夠穩住心神,壓抑住心底的憤怒,在東宮事變的罪魁禍首面前,直面當日的總總。
“可是你已經是大周的太子不是嗎?是我大周的儲君!”周臨帝聞言,焦急的上前了幾步,雙手抓住周沐的衣袖,“小木頭,你是我的皇孫,你是我最器重的皇孫,更是我大周的希冀,大周的未來,我從來不認為我有錯,即便是你恨我,即便是姐姐恨我,可是,你終究是有了今日這般成就不是嗎?所向睥睨,無人能及,是我大周無人敢質疑的儲君!”
“呵呵…”周沐聞言,突的就低頭笑了,那笑聲分外凄涼,“是啊,我恨你,姨姥姥恨你,你明知我父王心胸狹窄,還屢次用我來激他,甚至不惜露出易儲之心,逼的他走投無路欲致我于死地…”
“東宮那場大火,我周沐犯弒父之罪,罪孽深重,世所不容,我有何顏面當大周的儲君?又有何顏面執掌大周?”
周沐說著,聲音不由得大了些許,起伏的胸口,輕顫的嘴角,透露了他此刻的激動。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小木頭,你聽皇爺爺說,不是這樣的,那不是你的錯!無情帝王家,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你就要做到無情,是我的錯,是我棒殺親子,是我的錯,我無悔,但錯不在你!你放心,世間除了幾人,絕無人再知當年的真相,東宮的那場大火,是個意外,是你成就帝王路上的一次歷練而已,你不能耿耿于懷,不能…”周臨帝聞言,臉色愈發的蒼白,焦急的解釋。
“皇祖父,皇爺爺…”周沐低著頭,任由周臨帝搖晃著,面色凄苦,“錯了就是錯了,有罪就是有罪,上京內亂,我與三軍陣前接下太子一位,實屬無奈,可是,我不會繼任為皇。”
“小木頭!”周臨帝聞言,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不會繼任為皇?什么意思?
“就算我不想承認,可是我畢竟是你的孫子,你許我與長生風光納吉,我保大周百年無恙,待你主持過我與長生大婚之禮,我會隨她離開,不論她要去哪里,南國也好,周游天下也罷,我都隨她,但獨有一樣,此生,我絕不會坐在你的位置上!”周沐收斂了下心神,擲地有聲的開口。
“周沐!”周臨帝聞言,頓時就怒不可揭了,他還未說明來意,就被周沐這一番言論給嚇到了。
不會做他這個位置,那等他百年之后,大周何以為繼?
他大周的千年基業,難道真的要斷送在他的手里?隨南皇離開,怎么可以?絕對不可以!
“小木頭,你不能這樣!你怎么可以這樣!身在帝王家,這是你的使命和責任,你怎么能如此拋卻一切與不顧,只愿守著一個女人?”周臨帝很著急。
“身負重罪,無顏問鼎皇位,我這一生,半生戎馬履行周氏子孫之責,開疆裂土,守護這天下太平,我只希望我的后半生,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周沐說著,對著周臨帝長施一禮,“望皇爺爺允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