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一如記憶里的模樣。
只是匾額斑駁,黃銅獸首上生出綠繡,明明陳舊,對他而言,卻像是遺失在歲月里的珍寶。
他走上臺階。
蘇酒沒有陪同。
她看著他推門而入,謝府人去樓空,連老仆都沒有了,只余下滿府白雪茫茫的蕭瑟,敞亮空寂的雪光,照得人眼睛發酸。
謝容景抬步跨進門檻。
“哥,我回來了。”
他低聲。
蘇酒揉了揉眼睛。
恍惚之中,仿佛看見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正朝他的兄長走去。
今年的金陵城,落了一場又一場的雪。
除夕前夜,謝容景在舊院的海棠館訂了雅座,邀請蕭廷琛和蘇酒除夕時去那邊吃大飯,吃完正好賞玩舊院風光,秦淮夜色。
黃昏臨出發時,蘇酒端坐在妝鏡臺前,仔細照了照妝容。
她想為蕭渝守孝,以盡綿薄孝心,所以穿著比較素淡的襖裙,只袖口和領口刺繡了嫣紅牡丹,添了些過年的喜慶。
蕭廷琛倚在門外,抱著手臂笑她:“老熟人吃個飯,打扮的這樣精致干什么?一把年紀了,謝容景看不上你的。”
蘇酒氣悶。
她抄起桃花木梳,重重砸向這個不會說話的狗男人。
蕭廷琛含笑接住,大步走進來,將木梳放回妝奩。
他牽起蘇酒的手,“再不走,風雪就該大了。”
蘇酒隨他跨出門檻,一手扶著裙裾,仰頭望向他的側臉。
她時時保養,因此才能看起來猶如二八年華的少女。
可是蕭廷琛連粉也不涂的,看起來卻仍舊俊美昳麗。
她想著剛剛他說她“一把年紀”,心里面便不大舒服。
她輕聲道:“我總有變老變丑的那天哥哥不在意嗎?”
“你老了也不會丑,就是哭起來的時候有點丑。所以以后不準再哭。”男人語調隨意。
蘇酒聽著,心里有點氣,又莫名有點甜。
她抿了抿小嘴,依賴地倚在男人手臂上。
蕭廷琛垂眸看她一眼,心里面多了些計較。
或許,他不該再繼續服食那些帶有蠱毒的桃花了。
他的容貌,得隨著她一同老去才行。
兩人乘坐馬車抵達舊院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整座舊院燈火輝煌、笑聲連綿,海棠館更是金碧輝煌。
他們登上四樓雅座,大圓桌已經鋪開,角落里甚至還準備了牌桌。
謝容景大約也剛來不久,正抱著一盞熱茶暖身子。
蘇酒好奇:“咱們只有三個人,弄這么大的圓桌干什么?”
謝容景微笑,“過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著話,雕門外傳來叩門聲。
蘇酒親自開了門,背著藥箱的中年男人,清逸出塵,含笑擠了進來。
他摘掉落滿細雪的斗笠,“這幾日風雪太大,官道很不好走,險些耽擱了除夕時辰。”
是伍靈脂。
蘇酒詫異挑眉,“你不是在長安當院判嗎?”
伍靈脂接過謝容景遞來的熱姜湯,“長安物貴,哪里及得上江南待的舒服?我啊,就想在金陵城開一家醫館,治治病救救人,過過輕松的日子。”
外面又響起了叩門聲。
蘇酒打開門,周奉先和墨十三擠了進來。
墨十三黑著臉埋怨:“我都說馬車小、馬車小,你非要帶那么多東西回來,搞得咱們兩個大男人擠坐了一路,真是氣死了!”
周奉先委屈:“我不是想著小酒回了金陵,或許會想念長安的特產,所以帶了些回來嗎?再說了,你搞的那車轱轆玩意兒也很占地方啊!”
“什么車轱轆玩意兒,那是我的發明!把兩個車輪前后拼接,再以鐵鏈穿插,人坐在上面,可以踩著前行,我叫它自行車!”
“得了吧,還自行車,我看你長得就像個自行車!”
這兩人一碰面就如同干柴遇見烈火,吵得不可開交。
可真正叫他們分開,他們又舍不得。
幾十年同窗兄弟,就連吵架都是情意。
蘇酒笑意盈盈。
她怎么都沒想到,這些人居然會從長安回來。
蕭廷琛率先落座,吩咐婢女上菜。
圓桌上很快擺滿了美酒佳肴。
反正是謝容景請客,蕭廷琛盡揀貴的點。
正觥籌交錯時,雅座外又想起了叩門聲。
蘇酒走過去開門,斗笠蓑衣立在外面的男人,笑得憨厚:“不認識我了?”
“阿瞞?!”周奉先失聲。
阿瞞除掉滿是落雪的斗笠蓑衣,“聽說你們要一起吃大飯,我就趕了來。我這些年,一直在金陵書院打雜,就想著你們早晚有一天會回來,總得有人守著我們的書院,守著我們的金陵城。”
蘇酒看著他滄桑的身影,不禁淚目。
怪不得舍長和花柔柔他們的墳冢周圍連雜草都沒有,必定是阿瞞在打掃清理。
侍女添了碗筷。
時隔十年,同窗再聚。
熱酒氤氳,桌上你一言我一語,仿佛比當年更加熱鬧。
子夜悄然而至,新年到來的剎那,整座舊院和秦淮河一片歡騰。
窗外煙花如斗,接連不斷地盛開在漆黑天幕上,照亮了秦淮河,也照亮了大半座金陵城。
蕭廷琛霸道舉杯:“敬金陵故人,二十年肝膽相照。”
蘇酒溫柔:“敬舊年風雪,敬來年新春。”
謝容景大笑:“敬歲歲年年,初心依舊!”
烈酒入喉,辛辣苦澀。
而圓桌上,赫然還擺著好幾副空碗筷,和再無人飲用的美酒。
窗外傳來秦淮歌姬們柔婉縹緲的詠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啊啊啊,我正還沒有寫完!!
正還有一章強推鄧麗君的歌曲但愿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