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陰影斑駁。
蘇酒神色未明,“你是誰?”
“我?”判兒得意地指向自己,“我乃北涼公主金判判,蘇姐姐難道當真失憶了,怎生連我也記不得?”
她這些天聽宿潤墨提起過,說什么蘇姐姐中了誅情蠱,缺失了八年記憶。
所以才要難為蕭廷琛那般費力。
蘇酒眸色平靜,“北涼早已滅國,你說你是北涼公主,我不信。”
“是,北涼確實已經滅國。可宿潤墨愛本公主愛得要死要活,舍不得讓本公主與國同葬,拼死從蕭廷琛手底下保全了我的性命。”判兒眼珠烏溜溜地亂轉,“蘇姐姐,從前咱倆可是最好的姐妹,同床共枕、秉燭夜話那種,難道你一點都記不得了嗎?”
蘇酒注視著她。
少女不過十四五歲,麥色的肌膚透出異域美,容貌比中原女子要深邃艷麗許多。
她確實記不得這個少女了。
她抿了抿唇瓣,輕輕搖頭。
判兒眼睛里極快掠過光彩,溫柔地握住蘇酒的手,“記不得也沒關系,我相信蘇姐姐骨子里依舊銘刻著咱姐妹倆從前相依為命的感情。”
“相依為命?”蘇酒輕蹙眉尖,“你是北涼的公主,而我是齊國人,遠隔千里如何相依為命?判兒,若你當真是我的朋友,請告訴我我的過往。”
她的鹿眼依舊如從前般澄澈干凈,只是大約因為缺失記憶的緣故,而干凈剔透得有些過分,仿佛能清晰映照出每個人的美丑善惡。
判兒掙扎了下,余光瞥向戰場。
兩國交戰,廝殺遍野。
她的北涼就是在這樣的硝煙之中,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里。
而始作俑者,是蕭廷琛。
心臟叫囂著不甘,她笑笑,溫聲道“蘇姐姐幼時被蕭廷琛擄走,還逼迫你做了他的女人。他從名門庶子一步步走到帝王的高位,三宮六院美人如云。雖然他仍舊執著地愛著蘇姐姐,但很遺憾,蘇姐姐并不是他的唯一。
“后來蘇姐姐與謝容景私奔被抓,他用盡手段地折磨你,甚至將燒紅的炭火塞進你的嘴里。你終于無法忍受選擇了遠走北涼,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我。”
“我待你親如姐妹,咱倆同吃同睡,度過了很長一段快樂時光。可是蕭廷琛陰魂不散,竟然大老遠從長安追了出來。他再度抓住你,依舊將你往死里折磨。幸好你表哥蘇堂及時趕來,從他手中救了你。蘇堂為了不再讓你因為蕭廷琛而痛苦,所以對你使用了誅情蠱。”
小姑娘說完,滿臉沉重地嘆息一聲。
蘇酒卻死死盯著她。
良久,她一字一頓“你在說謊。”
“我沒有哦!”
蘇酒嘲諷地笑了,“我問過很多人我的過往,可你們說的全都不一樣…你們全都在騙我,全都在騙我…”
她突然暴怒,瘋狂地掀翻案幾!
酒菜灑落滿地,酒水淋淋漓漓地在地板上蔓延,空氣中彌漫出醇厚卻苦澀的酒香。
少女鹿眼猩紅,漂亮烏黑的發髻有些蓬亂,寬袖上沾染了濺起的酒液,模樣嬌美脆弱卻又狼狽。
她從沒有這般失態過。
判兒張開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確實欺騙了蘇酒,她甚至懷揣著一點自私,期望通過欺騙蘇酒達到對蕭廷琛復仇的目的。
可是…
從前在涼州時,蘇酒對她的點點滴滴突兀地浮現在腦海中。
她待她如親妹妹,給她蒸中原的花糕吃,給她買中原的襦裙首飾打扮,教她中原女子的禮儀…
那時的蘇姐姐多么溫柔堅強,和現在這個脆弱到快要崩潰的少女全然不同。
而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是因為他們的傷害。
判兒揉了揉眼睛,仿佛認命般在蒲團上盤膝坐下,“罷了,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訴你。”
就在判兒進屋的這段時間,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
顏鴆與蕭廷琛過了整整一百來招。
他從沒見過如此難纏的對手,絲毫不在乎受傷和疼痛,攻擊時沒有任何招數和策略可言,仿佛他從前的每一場戰斗都是憑借本能以命相搏!
雪白狹刀與漆黑古刀配合得完美無缺,四面八方都是他制造出的殺機,稍有不慎就會魂歸黃泉!
蕭廷琛,是真心想殺他!
“顏鴆,作為對手而言,你已經很不錯了。只可惜成王敗寇,手下敗將,終究只是手下敗將!”
清越的聲音自四面八方響起,仿佛無孔不入般囂張至極!
顏鴆猛然滾下馬背!
他亦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血液里流淌著戰斗的本能,銀色長槍幾乎是下意識擋在背后!
刀槍相抵,發出一聲清脆錚鳴!
顏鴆雙手的虎口被震得發麻,不等他緩過來,蕭廷琛猶如神出鬼沒的戰神,揮舞著兩柄長刀再度襲向他!
顏鴆節節敗退。
狹長的雙眸已經充血,他緊盯著蕭廷琛,這個男人仿佛不知疲倦,打起架來完全是在拼命!
也許他并沒有天下第一那般強大,但他攜帶著生生不息的蓬勃力量,令人產生一種滅頂的壓迫感!
“鐺!”
一聲清脆,顏鴆的長槍應聲折斷!
名為誅戮的雪白狹刀,攜裹著風聲而來,在即將抵上顏鴆脖頸時戛然而止。
風吹過鋒利的刀刃,顏鴆的脖頸肌膚悄然破了一層皮。
細密的血珠悄然滲出,駭人至極。
“你輸了。”
蕭廷琛挑眉而笑。
顏鴆丟掉斷成兩截的長槍,也跟著笑,“你又何曾贏過?”
蕭廷琛漫不經心地握緊刀柄,“朕和皇后的感情,不牢顏王爺費心。”
“蕭廷琛,中原之事我亦有所耳聞。她為你青絲成雪、為你流放涼州,她跟著你吃了多少苦?可她被人陷害丟失記憶,你不僅不幫她,甚至憎恨她的背叛,甚至偷盜她的孩子!
“蕭廷琛,偷孩子這種事,是一國之君能干的出來的嗎?!用孩子威脅他的母親,是世上最卑劣下作的手段!縱便卑鄙如我,都不會這么做!”
蕭廷琛無動于衷地掏了掏耳朵。
他慵懶道“朕說過,朕和皇后的感情,用不著你來操心。”
話音落地,雪白狹刀猛然朝著顏鴆的脖頸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