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委婉道:“之前在馬車上一塊兒睡,是為了趕路沒辦法,可現在到了金陵咱們應該分房睡的,畢竟男女有別…”
更何況,她也不是他的小酒。
少女依舊抱著被子。
昏惑的琉璃燈火中,她的鹿兒眼清澈干凈,仿佛可以數清其中細沙幾粒。
望向謝容景的視線充滿信任和依賴,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這個男人不會傷害她。
她頂著和蘇酒相同的臉,露出這么可憐兮兮的表情,謝容景根本受不了。
他糾結地避開視線,正欲喚婢女進來帶她走,少女忽然慢吞吞坐起身。
她曾經遭受過徹骨誅心的疼痛,那些疼痛幾乎摧毀了她所有的神志和記憶。
她忘了她從何處而來、將往何處而去,她唯一確定的,是她喜歡這個溫柔的男人。
她歪著頭打量謝容景片刻,忽然呢喃,“喜歡的…”
謝容景愣了愣。
他不可思議地望向少女,這是她來到他身邊以后,說出的第一句話!
少女緩緩抱住謝容景,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喜歡你…”
軟綿綿的音調,讓謝容景在一瞬錯以為這個女孩兒就是蘇酒。
推拒的話噎在喉嚨,他尷尬地僵持片刻,大掌無奈地擱在少女的細背上。
“睡吧。”
他低聲。
少女點點頭,乖巧地躺進被窩。
春夜的江南頗有些寒涼,少女怕冷,睡著之后不自覺地抱住謝容景。
男人靜靜盯著帳頂。
嗅著帳中若有似無的甜香,他說不出心頭是何滋味兒。
但總歸,他狠不下心推開身邊的女孩兒。
哪怕明知她不是蘇小酒,哪怕明知她只是南疆送來的藥人,可是對上這張臉,他根本就做不到蕭廷琛那般兇狠決絕!
縱便她是一件物品…
他也情愿憐惜。
翌日。
謝容景陪少女用過早膳,命侍女照顧好她,自個兒前往隔壁蕭府議事。
明德院與他的主院只隔著一堵矮墻,判兒猴子似的竄上墻,好奇地蹲在墻頭張望。
檐下擺著圈椅和花幾,她的蘇姐姐靜坐著,修禪似的半點兒動靜也無。
她折下一枝開得正艷的桃花,含笑“嘖嘖”兩聲,“谷雨和驚蟄都說蘇姐姐回來了,我原還不信,畢竟蕭廷琛那種狗男人若是看見你回來,必定叼骨頭似的怎么地都要把你叼回寢臥,可是他沒有。我以為是谷雨他們說謊,卻沒料到,蘇姐姐竟然真的回來了。”
少女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判兒有點生氣,“谷雨說你變傻了,沒想到真的傻了…蘇姐姐,難道你連我都記不得了嗎?”
少女望向她。
判兒得意洋洋地搖了搖桃花,“蘇姐姐應當記得我是誰吧,你從前還經常給我蒸花糕吃呢!”
檐下少女露出滿臉疑惑。
“你那是什么表情?”判兒不悅。
她站在墻頭雙手叉腰,正欲發怒,想起什么突然又笑瞇瞇的,“蘇姐姐我跟你說哦,蕭廷琛嫌棄你癡傻,不準備要你了,將來你清醒過來時,一定要錘爆他的狗頭叫他好看!你說謝容景多好啊,把你當個寶貝似的,這樣的男人你不要才是真傻!”
少女垂下眼簾,捧著熱茶輕呷一口。
判兒瞇了瞇眼。
這個女人舉手投足間都是小家子氣,根本不似蘇姐姐大方端雅。
她真的是蘇酒嗎?
判兒“喂”了聲,在少女轉過臉時,把桃花枝丟向她。
她力道很大,樹枝在少女白嫩的面具上砸出淺淺的紅痕,瞧著十分可憐。
少女手中的茶盞摔落在地,宛如驚弓之鳥般捂住臉頰,害怕地“咿咿呀呀”說著話,最后干脆躲進了寢屋。
判兒更加嫌棄,“怨不得蕭廷琛不喜歡,就這副模樣,擱我我也不喜歡…嘖,到底是不是蘇姐姐啊?”
這廂兩個小姑娘鬧著,另一邊,蕭府廳堂。
蕭廷琛端坐在上,慵懶地撐著下頜,慢悠悠把玩兩枚核桃花中花。
他的女人還在南疆,并且不知道被哪個狗男人占有,按道理他應該立即率兵南下奪回女人,可壞就壞在江南這邊戰事緊張。
貿然帶大軍撤退,那么幾十萬兵馬花了幾個月時間打下的疆土,等同白費。
謝容景已然不耐煩,“我都說了,你把宿潤墨和吳嵩借給我,我帶他們去南疆,必定能順順利利打進南疆王都…你不知道南疆打仗有多麻煩,不僅要提防對方兵馬,還得提防那些神出鬼沒的毒師,說不準什么時候就中了毒一命嗚呼…”
蕭廷琛不置可否。
他其實真不著急蘇小酒。
他的女人聰明狡猾如狐貍,不會讓她自己身陷險境。
說不準顏鴆那個狗玩意兒都得栽在她手里…
“蕭廷琛,”謝容景不滿,“小酒危在旦夕,你不著急想辦法,還在這里發呆,你對得起她?”
“瞧你說的,小酒不是在你謝侯爺的寢屋里嗎?”蕭廷琛挑眉而笑,“怎的現在又變成了在南疆?朕記得,某人昨日還罵朕薄情寡義…”
“你——”
謝容景語塞。
從小到大,他總是說不過蕭廷琛的。
偏白皙的面頰染上一抹緋色,他沒好氣,“自己的媳婦不心疼,等著吧,等將來小酒替顏鴆生下孩子,看你著不著急!”
蕭廷琛優哉游哉,依舊是不著急的樣子。
他的女人他了解至極,小酒寧死都不會幫顏鴆生孩子的。
恰此時,吳嵩踏進門檻,俊美威嚴的面龐上一反常態地噙起笑容,“大喜事!”
蕭廷琛和謝容景都漠不關心。
倒是宿潤墨抬起眼簾,笑道:“什么喜事?”
吳嵩立在廳中,抬手撫了撫肩上的紅毛大蜘蛛,溫聲道:“奴才收到密信,蘇堂被殺,如今登基繼位的,乃是皇后娘娘!”
滿廳寂靜。
謝容景忍不住皺眉,“你弄錯了,南疆現在是顏鴆稱帝。”
吳嵩看白癡般看他一眼,“咱家的消息,乃是毒蟲傳遞,自然十分靠譜。至于謝侯爺的消息,不知從何處得來?”
謝容景:…
他的消息,是從邊陲山村里打聽來的。
他覺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于是咋咋呼呼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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