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
金陵城外,山巔之上。
一株百年梅樹蜿蜒生長,漆黑枝干遒勁有力。
須發皆白的老人,頭戴進賢冠,寬大儒衫纖塵不染,腰間佩玉更顯君子之風。
他端坐在梅樹下的石桌邊,正獨自對弈。
有身姿清雋的男人撐傘而來。
男人身著道袍,漆發用烏木簪束起,笑容和煦,“老師。”
司空院長揀起一粒黑子,“漕幫那邊,如何了?”
“懷瑾重傷閻千歲,對方自戕而亡。漕幫信物,則落入蘇酒手中。這一戰,咱們算是贏了。”
他說完,空曠的山巔,忽然響起女子的朗朗笑聲。
容貌艷美的婦人,身段玲瓏,踏雪而來。
為她撐傘的侍婢,杏眼妖嬈,分明正是蘇酒在漕幫遇見的詩詩。
婦人身后,還有兩個侍衛,各自抱著刀與劍,姿態冰冷而嚴肅。
婦人笑聲如銀鈴,在石桌旁落座,揀起一顆白子,“不愧是司空院長親自調教的關門弟子,縱便閻千歲,竟也敗在他手中。假以時日,他會成為司空院長手底下最出色的一柄利劍吧?”
談笑風生間,白子落入棋局。
一子落,原本處于下風的白子,竟與黑色大龍成分庭抗禮之勢,局面大氣磅礴,很難看出這招棋竟出自一位玲瓏婦人之手。
“雪夜天冷,山高路滑,趙夫人竟有如此雅興,與老夫在此對弈…”司空院長撫須而笑,“趙夫人與旁的女子不一樣,怪不得古怪如閻千歲,亦會對趙夫人情有獨鐘,甚至三十年未曾娶妻。”
趙夫人笑出了聲。
四十多歲的女人,保養得猶如二八少女。
笑起來時,眼睛彎成月牙兒,小姑娘似的嬌俏可愛。
這樣的女人,非常惹人注目。
“高門寒戶,云泥之別。我與他,終究不是一路人。”
她隨意落子,“說起來,徐繼水是個不錯的苗子,比他哥哥強。我把他納入棋局,是想借他的力量,為慎兒鋪路。只可惜,徐繼水勇猛有余,智謀不足,竟然看不出蕭廷琛已是強弩之末,白白喪失了占據漕幫的機會。然而…這一次雖是蕭廷琛占了大便宜,可人一生里,又有幾次能靠運氣取勝?司空院長,我想下一次的交鋒,結局會大大不同。”
她孩子氣般撥開司空辰剛剛落下的黑棋,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院長大度,讓小女子一手,又何妨?”
纖纖玉手,利落落子。
棋盤上勝負已分。
婦人起身,微笑離去。
一側,持傘靜立良久的道袍男人,這才上前收拾殘局。
鵝毛大雪簌簌而落,他在梅花樹下烹茶,茶香四溢中,笑得和煦如春風,“老師,懷瑾傷勢很重,我會備上重禮去探望他。順便,也瞧瞧那個女孩兒。畢竟,當初是我讓懷瑾守在桃花山等她的。”
司空院長閉上雙目,“趙夫人開始布局,意味著朝中諸位皇子已經蠢蠢欲動。潤墨,這天下,不會太平很久的。”
“是。”
山崖。
身段玲瓏的美婦人,靜立雪中。
燈籠的光暈,照不穿遠處的黑暗。
她伸出手,欲要接住飄零而落的雪花。
風流嫵媚的鳳目,含著令人無法解讀的情緒,似嘲諷,似無奈,似眷念。
詩詩輕聲,“夫人,山頂風雪太大,咱們還是下山回府吧?”
“是啊,山頂的風雪,太大了…”
婦人呢喃,很快又是笑吟吟的模樣。
鳳目流轉間,是難得的溫柔。
她想,往后余生,再沒有一個男人,于每年除夕時悄悄為她送去千萬兩黃金。
再沒有一個男人,劫掠八方美人,只為尋與她容貌相似的姑娘。
再沒有一個男人,為她在秦淮河畔一守三十年。
婦人踏著積雪的青石臺階,傘下,眉目堅毅。
風雪很大,但她并不畏懼。
她不會放過蕭廷琛。
她亦有要守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