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窗外落了細雨,書樓中燈火清明。
蘇酒盤膝坐在小佛桌后,望了眼歪坐在書案后看閑書的少年,把荷包里的碎銀子全倒了出來。
一共四兩半。
她撥出四兩,這些是要用來購置制香原料的。
至于最重要的蘭花,后園子的角落里還開著幾株。
只是那些花瓣加起來,統共也只有做成十丸的分量。
她托腮,看來,她還得再研制出一味新的香丸才能攢夠贖身的銀子。
蕭府太危險,她不打算久留了。
可若是回到舅舅家,別說制香,舅娘定然會搜刮掉她所有的銀錢,說不得又把她賣給什么人。
離開蕭府之后,她該去哪里呢?
這廂她愁眉苦思,另一邊,蕭廷琛早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上前,散漫地坐在她的小佛桌上,隨意翹起二郎腿,拋擲起桌上的碎銀兩把玩,“妹妹好似有心事。”
蘇酒不理他。
蕭廷琛湊到她面前,溫聲道:“妹妹若是想著盡快贖身離開,那還是洗洗睡吧。若是想著制香攢銀子,我倒還是舉雙手贊成的。”
“你什么都知道!”
蘇酒挑眉,嗓音稚嫩地揶揄。
“妹妹的心事,都大大咧咧地寫在臉上,我如何就不知道了?”蕭廷琛輕笑,起身朝樓下走去,“夜深了,我要回屋睡覺,你可要一道?”
“我不回,我還要再看會兒香方。”
“妹妹這般努力,想來定是打算爬上天香榜的。”
蘇酒豎起耳朵,天香榜?
她忙匆匆收拾好小佛桌,拎著裙擺追上去,“小哥哥,你也知道天香榜?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之前在香滿樓賣香時,她就聽得四周人議論那徐紫珠乃是天香榜上的人物。
大約只要能爬上那張榜,無論在什么香鋪,都會被尊敬吧?
只要能上榜,她就不愁自己做的香賣不出去了呢。
“妹妹不是不回屋嗎?這般跟著我作甚?莫非是一刻都舍不得離開我?”
少年踏出門檻,慢條斯理地撐開紙傘,連嗓音都透著慵懶。
“我——”
蘇酒語塞,眼睜睜看他走遠。
春夜薄涼,細雨瀟瀟。
園子里的池塘水面,漾開圈圈漣漪。
龍鱗竹承受著雨露,美人蕉亦在雨水中舒展開層層疊疊的碧綠蕉葉,愜意地飲盡這一夜的春雨。
小徑旁,牡丹與桃花碎落滿地。
裊裊香意隨風而散,仿佛夜雨生香。
身著天青色長衫的溫雅少年,一手提著燈盞,一手撐著素白紙傘,于花徑中駐足,含笑回眸。
蘇酒的木屐聲由遠而近。
烏青色木屐濺起細碎的水珠,打濕了石竹白的裙擺。
她微微喘氣,抬頭期盼地望向少年,“小哥哥,我真的很想知道天香榜是什么。”
蕭廷琛的桃花眼彎起,右頰上酒窩深深,“天香榜上共有一百位人物,皆是中原最出色的制香大師,無論去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存在。若妹妹果真有大志向,不若好好鉆研制香妙方,也登上那天香榜。如此,還怕遭人威脅嗎?”
說罷,含笑提燈,拂衣而去。
蘇酒呆呆站在原地。
他說,遭人威脅?
稚嫩細白的小臉上,逐漸染上了驚疑。
原來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今日被夫人威脅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