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人還沒完全清醒,這個時候也能聽得出南煙話語間那濃濃的怨懟的情緒。祝烽在心里輕嘆了口氣,然后抬起頭來看向她果然滿是怨憤表情的臉。
道:“你生氣了?”
南煙輕哼了一聲:“妾生氣重要么?”
“皇上還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幾時因為妾生氣就不做了?”
這話,已經是活脫脫的“怨婦”的口氣了。
祝烽苦笑了一聲,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有的時候,說的話再多,似乎也不及一點肌膚之親能更讓對方了解彼此的心意。可是,他剛嘗試著想要抬起手,就感覺心口的傷扯得一陣痛,那種痛直接刺進了他的心里,頓時讓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而且,這一動之下,他才發現,自己身上也完全沒有力氣。
剛剛醒來的時候,還沒甚感覺,但說了這一會兒話之后才感覺到全身虛弱,冷汗一陣一陣的往外冒。
不過這個時候,他也不能明說出來,畢竟眼前還有一個暴怒的貴妃等著他去哄,若讓南煙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只怕今天更不好收場了。
于是,他急吸了幾口氣緩過勁來,才慢慢說道:“好了,你還沒完了?朕又如何知道這一次會這樣?只是等回到這里的時候,傷勢已經——控制不住了。”
南煙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
祝烽也知道這話嚇著她了,急忙又說道:“不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都到了這里,肯定也聽軍中的醫生說了,這傷只要好好的調養便可痊愈。”
南煙沉著臉道:“這種話,皇上覺得是能騙自己還是騙妾?”
“這傷若真的不是什么大事,那皇上怎么會昏迷兩天兩夜!?”
祝烽一驚:“兩天兩夜?”
他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會兒,畢竟在那昏沉的黑暗當中,他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只一睜眼看到南煙,就篤定她一定是見到祝成鈞,而那小子必然在自己母親面前露了馬腳,所以南煙才趕到軍中來跟自己“算賬”。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昏睡了整整兩天。
南煙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些,尤其這個時候,她也清楚的看到祝烽額頭上凝結的汗水,從袖子里拿出手帕來輕輕的給他擦拭,道:“不然呢?”
“皇上以為妾在這里不眠不休的守了兩天,守的是什么?”
祝烽自己也驚住了,下意識的伸手摸向胸口,可仍舊是沒有什么力氣,而且這一動之下,又扯著心口一陣刺痛,而這一次,他終于按捺不住,發出了一聲低吟。
“啊!”
南煙急忙道:“來人!”
外面的人早就等候已久,聽見貴妃召喚,急忙進來。是軍中的醫生和南煙之后從城內調來的太醫,幾個人又為祝烽檢查了一番,傷口沒有撕裂,但這一次牽連的舊傷不容小覷,他們重新換了藥之后,再三叮囑皇帝要好好靜養。
南煙這才讓他們退下,自己讓伙房送了一碗熬得稀爛的小米粥來,一邊吹著熱氣,一邊慢慢的坐到床邊,祝烽靠在床頭,剛剛那一番忙碌,他原本就不多體力更是被耗得一干二凈,這個時候就像一條被掏空的麻袋一樣軟塌塌的搭在那里。
感覺到自己的虛弱無力,祝烽苦笑了一聲,喃喃道:“看來,李無傷說得也沒錯。”
南煙正在吹起晾涼那碗皺,聽見他這話,忍不住皺起眉頭:“他說什么了?”
祝烽看了她一眼:“他們沒跟你說?”
他想著,既然他已經昏睡了兩天兩夜,南煙也在這里守了他兩天兩夜,必然已經把陸臨川方步淵他們叫來,把戰事問得清清楚楚了才是。
不過他卻沒想到,陸臨川他們略過了李無傷說的這番話。
事實上,又有誰敢在貴妃面前說這些話的?
祝烽想一下也就想通了,道:“也沒什么。”
南煙道:“沒什么,那到底說了什么?”
祝烽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平靜的說道:“李無傷說,朕已經老了。”
一聽這話,南煙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而祝烽好像沒看到她的表情,繼續說道:“因為朕老了,所以,需要快些讓成鈞站起來,好讓他有資格肩負起一些責任。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篤定這一次朕會讓成鈞來打這一場巧仗——戰事上,他終究還是算錯了。”
“不過這句話,他說得,倒也沒錯。”
南煙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皮袋子,都快要被氣炸了,卻還要強忍著氣,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一邊吹著勺子里冒熱氣的粥水,一邊冷冷的說道:“他做的事,妾都不當一回事,他說的話,皇上反倒要去在意?”
祝烽道:“朕在意的不是他說的話,而是這件事。”
南煙道:“沒有這回事。”
祝烽看了她一會兒,感覺自己如果再說下去,沒死在戰場上,只怕要死在這位貴妃的尖牙利爪之下了,于是笑了笑,道:“好,沒有這回事。”
南煙沒說話,只拿著勺子泄憤似得剁著碗里的稀粥,砰砰直響。
祝烽仔細一看她,眼睛都紅了。
明明從自己一睜眼她就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如今卻又擺出這樣受氣小媳婦的樣子,祝烽忍不住笑了笑,輕聲說道:“好了,朕都順著你說話了,你怎么還不足性?”
“難道,還要朕跟你賠不是?”
“你啊,氣性太大了。”
說著,他輕嘆了一口氣,靠坐在床頭,仿佛是懷念一般輕聲說道:“朕倒是還記得上一次你在這兒時的模樣,可比你如今要聽話得多,也乖巧得多。”
南煙手上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上一次…
這個上一次,可不是什么轉眼間的事,他們兩上一次來到這里,已經整整十五年了。
南煙一時間有些恍惚。
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也是在這里,同樣的地方,祝烽也受了傷,而那個時候的自己——
祝烽微笑著,輕聲說道:“你那個時候,成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跟在朕身邊話都不敢大聲說,生怕朕吃了你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