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像是突然陷入了兩個極端,城北已經殺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可在南院中,卻安靜得像是一點風聲都沒有,連空氣都快要凝滯了。
可在這樣的安靜里,南煙的心里卻像是掀起了驚天的巨浪。
但是,她還是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雖然這個時候,她的兩只手抓著的椅子扶手好像突然變成了起伏不定的波浪,讓她整個人都像是身處在地動山搖的震蕩當中,可她還是極力的壓抑自己劇烈的心跳和紊亂的呼吸,鎮定的看向那雙近在咫尺的,狼一樣的眼睛。
黎不傷說完那四個字,就稍稍的往后挪了一些。
像是想要看清此刻她的無措和不安。
即便再是假裝鎮定,可靠得那么近,她閃爍的目光還是出賣了心中的驚惶。
她咬著牙,但開口的時候,聲音還是透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跡來:“心平…她,她是被你——”
黎不傷平靜的說道:“你不必假裝鎮定。”
“那是你最心愛的女兒。”
“我知道她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什么,也知道你為了她,會不顧一切。”
“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大費周折,將她帶走。”
“所以你不必在這個時候假裝鎮定,認為還有什么余地跟我談籌碼。她就是我最大的籌碼,而你,只能聽我的。”
南煙深吸了一口氣。
難怪,難怪那個叫賈四的小廝會在通過了府衙的層層篩選進入南院服侍之后,卻突然做出那樣砍頭殺千刀的事,是因為有人在他進入南院服侍之后才選擇了他,收買了他,而這個人,就是黎不傷。
利用賈四將心平騙出南院,再將之殺人滅口,這件事,也就徹底無從查證。
甚至,心平的下落——
祝烽派人在邕州城內挖地三尺的找,卻始終找不到心平的下落,可是,她明明沒有機會出城,照理說,只要她還留在城內,是不應該一點蹤跡都找不到。
也只有這個原因,她人在黎不傷手上,因為黎不傷的特殊身份,巡查的人不會,也不敢查到他的府上,才能這樣安然的將心平藏匿那么長的時間。
南煙用力的咬著牙,隔得那么近的距離,黎不傷甚至都能聽到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
她說道:“你擄走我的女兒,為什么?”
黎不傷微微瞇起眼睛,那張從來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少見的露出了一點怒容。
他說道:“你說,是為了什么?”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為了誰?”
南煙的指甲幾乎都快要掐進堅硬的紅木椅子里,沉沉道:“我…”
黎不傷道:“只有你。”
南煙的眼睛都紅了,聲音在沙啞中也透出了幾分哽咽,道:“我以為,你已經長大了,我以為,你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但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黎不傷突然俯下身,猛地湊到她的面前而打斷。
兩個人的呼吸幾乎糾纏在一起。
黎不傷的眼里,滿滿的餓狼捕食時的兇狠猙獰,咬牙道:“正是因為過去了那么多年,正是因為我長大了,所以我越來越明白,我到底要什么。”
“我要的,從來都是你。”
“你不給我。”
這一刻,他的鎮定又像是被什么執念給吞噬掉,整個人如同神經質一般喃喃重復道:“你不給我,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再想,再想,你也不給我。”
“難道,我不應該自己動手去搶嗎?”
“我這一生要的,只有你而已。”
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心思,甚至,這些年來他們兩雖然見面的次數很少,可每一次見面,每一次對上他那雙狼一樣的眼睛,南煙都能從心底深處感覺到他那種如同餓狼一般的貪婪和渴求,但,她始終不愿去正視這一點。
甚至想著,也許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歲月一點點的消磨,等到他功成名就,成家立業,曾經少年時的妄想和執念終會如云煙一般的消散。
卻沒想到,他的執念,會到這個地步。
南煙兩眼發紅,眼中涌起的淚水燙得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她顫抖著道:“黎不傷,你沒有瘋,你不要把自己逼瘋了。”
“你現在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本宮可以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就跟,就跟當年一樣——”
“不要跟我提當年!”
黎不傷突然震喝著打斷了她的話,那張原本俊美,卻冰冷的臉上流露出的猙獰,讓人呼吸都為之一窒。
頭頂的燈籠也被突然卷來的一陣風吹得劇烈晃動起來,那紅光照在這個寂靜的院子里,一搖一晃,連帶著仿佛整個小院都隨之搖晃起來。
南煙就像是置身在汪洋中一條隨時都要破碎的小船上。
與她同在這條船上的,不是別人,卻是一條惡狠狠的,隨時準備將她撕碎,吞噬下去的餓狼。
黎不傷緊盯著她的眼睛,惡狠狠的道:“我只恨當年,自己不夠強大。”
“我更恨當年,完全沒有準備好就貿然出手,不僅沒能徹底把你帶走,讓你留在他身邊,反而讓他更加提防我,這些年,讓我一點機會都沒有。”
“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等來——不,是制造出這一次的機會?”
制造?
南煙聽到這兩個字,心猛地一顫。
可不等她去細想,黎不傷已經一字一字,堅定的說道:“但這一次,我不會了。”
說到這里,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將剛剛那駭人的猙獰全數收斂了起來,雖然那雙發紅的狼眼已經全然沒有了屬于人的冷靜,更多的,是一種野獸的嗜血的本能。他慢慢的,又一次湊到南煙的面前,一字一字道:“這一次,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謀劃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帶你走。”
“你的女兒在我手上,若你不想從此再見不到她…若你不想,從此跟她天人永隔——”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