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房間里響起了一點聲音。
是開門的聲音。
就聽見“吱呀”一聲,大門被慢慢的打開了,里面矗立著一個身影,但并沒有走出來,房間里沒有燈火,只有外面的月光也照不到他的身上。
感覺整個人,就好像是黑夜的黑,凝結而成的。
黑影發出了沙啞的聲音:“你是誰?要找誰?”
盲女的臉上露出了冷笑。
“呵呵,你以為啞著嗓子,我就聽不出來了?”
“可惜,你身上的血腥味,就算隔了那么多年,我也還是能聞得清清楚楚。”
“因為,那是我的血!”
“江趣,你還想躲嗎?!”
這一次,對方沒有說話,反倒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然后,房間里的人上前了一步,漆黑的身影這才暴露在了月光之下,照亮了那張沉郁的臉。
正是李來。
只是此刻,他臉上那種誠懇又謹慎的神情消失殆盡,好像從來就沒在這張臉上出現過一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冽。
他看著眼前這個盲女,目光閃爍。
沉默了半晌,道:“進來吧。”
這一次,他的聲音和之前沙啞的聲音完全不同,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音調,只是有些低沉。
甚至,還帶著一點仿佛是溫柔的東西。
初心立刻冷笑了一聲,聽到他退步讓開的聲音,便走了進去。
她對這個房間,完全不了解,也不能像走進其他陌生房間一樣,去摸索探知,然后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就只是走進大門之后,往前走了兩邊,便站在原地不動。
也是怕碰到了什么東西,減低了自己的氣勢。
而她聽到李來忙碌了一會兒,然后噗地一聲。
那是打燃火折子的聲音。
他點亮了一個燭臺,只是,不管現在那燭火散發出怎樣橘色的,溫暖的光,她都看不見了,只冷冷的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橘色的,溫暖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卻因為眼睛空洞,而更顯得可怕。
她冷笑道:“你還用點燈嗎?”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聽見李來走過來。
她以為對方要跟自己說什么,但接下來,卻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溫熱的手握住,輕輕的往前拉了一下。
初心的心,頓時一悸。
但她立刻就甩開了那只手,像是被火燒著了一樣:“你,你要干什么?!”
李來低沉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
“我想拉你過來坐。”
“你肯定看不到吧。”
這句話,又像是刀子一樣,扎在了她剛剛一瞬間有些悸動的心上,初心只感覺自己的心跳都要從胸口迸出來了,她咬著牙,獰笑道:“是啊,我當然看不到。”
“我為什么看不到?”
“因為我的眼睛,被你挖走了!”
“就在我們新婚之夜,被你挖走了!”
聽著她凄厲的聲音,李來的氣息卻很平靜,等到她說完了,他才慢慢的說道:“我知道這些年了,你一定要來找我問個明白,而我——也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不過,先坐下好嗎?”
這一次,他再伸手,像是害怕驚到初心一樣,沒有再去拉她的手,而是拉住了她的袖子,道:“我也聽說了你的事,聽說你昏倒在雪原上,被他們救回來的。”
“你的身體,也很差。”
“這樣站著一定很累吧。”
“先坐下再說。”
這一次,他再拉動,初心沒有甩開他的手。
因為這一瞬間,她漆黑的眼前突然閃現出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幕,自己蓋著紅蓋頭,也是什么都看不到,被前面穿著喜服的他用紅綢緞拉著,走進了洞房。
那感覺,和現在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他們明明是好好的,明明是相愛的。
她甚至還記得,坐在洞房的床邊,他用秤桿挑開蓋頭,看著自己微笑的樣子,那渴望的,仿佛夙愿得償的樣子。
這一切,怎么都變成假的了?
心神一恍惚,她已經被拉到椅子邊,腿一軟,就坐了下去。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的行為舉止太過軟弱,不愿意自己在他面前露出軟弱的樣子,初心立刻寒著一張臉,冷冷道:“江趣,你隱姓埋名跑到這沙州衛來干什么?”
“我分明打聽到,你江趣,已經投身到沙匪中去了,你是沙匪的人。”
“你現在,想要干什么?”
同樣的漆黑天色,同樣的清冷月色。
在熱月彎中,沙匪們,卻是就著篝火大聲的呼喊著,吃著大塊的油滋滋的烤肉,慶賀他們這一次的大獲全勝。
尤其是二當家胡塞黑。
他的手里舉著缽碗大小的酒杯,大聲道:“都給我喝,今天晚上,我們要不醉不歸!”
眾沙匪也狂笑:“對,不醉不歸!”
那些沙匪們也不怕冷,這個時候還是冰天雪地,一個個也袒胸露懷,狂笑不止,酒的甘冽更刺激了他們的興奮,熱月彎中一片歡騰。
唯有一個人,冷冷清清的站在一旁。
一身白衣,在月色下,顯得格外的出塵。
便是那軍師龍霆云。
他的手里還拿著一把折扇,扇著周圍那些不勤于洗澡,甚至連口都不漱的沙匪身上散發的汗臭口臭氣,一臉的嫌惡。
胡塞黑身邊的小弟看著他那個樣子,輕聲對胡塞黑道:“二當家你看看,你打贏了朝廷的兵馬,人人都在慶祝,只有那個老鼠臉一臉不高興,好像不樂意你立功似得。”
胡塞黑回頭一看,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冷笑一聲,捧著酒杯走過去,一把攬住了龍霆云瘦小的肩膀:“來,軍師,咱們來喝一杯!”
那龍霆云被他一攬,更是厭惡不已。
說道:“二當家,我不喝酒。”
“咱們這里可是沙匪窩,不是什么學堂,不喝酒怎么行?”
龍霆云冷冷道:“你們喝便是了,我還有要緊的事,要跟大當家的說呢。”
“哦?”
他說著,便轉頭對著坐在正上方,也喝酒吃肉的烏倫道:“大當家,現在這一場勝利已經取得了,皇帝他們——也入彀了。是不是該照著之前的說法,把人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