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腳下緩緩挪到了輪椅跟前，彎下腰，將手輕輕搭在老楊頭的腿上。
“我這樣摸你的腿，有知覺不？”她問，聲音也放得很輕，很小，好像生怕嚇到了他。
老楊頭點頭，“有的。”
擱在以前，就算掐他一把，都像在掐一截木頭樁子，半點知覺都沒有。
如今不同了，每天擦藥，吃藥，腿上的知覺越來越明顯。
“你看，我的腳趾頭還能動兩下呢。”
老楊頭說，并且埋下頭去，將全身的力氣匯聚到自己的腳丫子上。
譚氏也蹲下身認真打量著老漢的腳，果真，那大拇指還真的動了一下。
雖然只是一下，但已經足夠讓老楊頭自豪，讓譚氏驚喜了。
“嘿，還真的能動啊？你還能再動一下不？還有其他腳趾頭，都能動嗎？”譚氏像個新奇寶寶似的，噼里啪啦一頓追問。
老楊頭含笑點頭，“我再試試哈！”
“好，你用力試試！我給你瞅著呢，甭管哪根，只要動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然后，在譚氏的幫忙打call下，老楊頭憋足了一泡的勁兒去努力勾動自己的腳趾頭。
“呀，動了動了，又有的動了！”譚氏突然驚奇的喊了起來。
老楊頭也很高興，咧著嘴笑。
然而，老楊頭的笑容還沒持續幾秒，肩膀上就挨了譚氏一巴掌。
只見這個剛才還笑容滿面的老太太，這會子竟然黑著臉，鼓著腮幫子瞪他。
“你個死老頭子，腳指頭才剛好一點兒就作妖啦！”
老楊頭被打得莫名其妙，被罵得滿頭霧水。
“到底咋啦呀？我不過就是勾了一下腳指頭啊，還是你叫我勾的呢，咋又得罪你啦？”他問。
譚氏卻指著老楊頭的腳：“你看你看，你這都勾的啥？”
老漢低頭一看，再次抬起頭，依舊滿臉茫然。
“這沒啥啊，到底咋啦？老婆子你倒是說呀！”老漢焦急的問。
譚氏繼續磨牙。
然后，她指著老楊頭的腳趾頭說：“你朝我豎中指！”
豎中指？
老漢第三次低下頭去看，嘿，還果真是中指。
“這有啥講究？”他問。
譚氏紅著臉狠狠說：“當然有講究了，講究還大了去了呢！”
“大拇指是夸贊，意思是你好厲害！”
“小拇指是朝人挑釁！”
“中指是鄙視，瞧不起人，埋汰人的時候豎的！”
“你個死老頭子，你不止對我豎中指鄙視我，你還拿腳丫子來豎，你這把我給埋汰到糞坑里去啦，我能不惱你嘛！”
譚氏噼里啪啦一番說，老楊頭幡然大悟。
大悟之后，更是哭笑不得。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將那根惹禍的中指給按了回去，不讓它再勾動了。
接著又和顏悅色的對譚氏說：“老婆子，這純屬意外啊，我替我的中指跟你賠個不是，你莫生我的氣了，成不？”
“要是不成，我就再跟你這賠個不是！一直賠到你不惱我，成不？”
譚氏看著老楊頭這張真誠的臉，聽著這番謙和的話語，再也生不起氣來了。
她撇撇嘴，蹲下身來，雙手捏住老楊頭的腳踝，竟然給他揉按起來。
這個舉動，差點嚇得老楊頭從輪椅上摔下來。
這一輩子，習慣了她的大吼大叫，習慣了她陰晴不定的壞脾氣，習慣了她的粗魯粗暴。
唯獨不習慣她此刻的溫柔體貼！
“老婆子你別這樣，我害怕…”
他下意識想將腿腳縮回去，可是這腿腳雖然漸漸恢復了知覺，但想要自由挪動，心隨所動的挪動，那還缺了很多火候呢！
“大夫是不是說，讓多揉按揉按，恢復的更快？”
譚氏埋下頭一邊上上下下的揉按著老楊頭的腿，邊小聲詢問。
從老楊頭的角度，能看到譚氏花白頭發下，那耳朵都紅了。
這老太太呀，要強了一輩子，今天這番，真的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大夫說是那么說，可我不用你捏，天熱，我怕你累著，你坐起來吧！”老楊頭說。
譚氏卻沒動，繼續蹲在那里揉按。
“煙酒不能碰的，還得繼續不要碰，這吃著藥呢，可別把前面治的效果全給毀了！”
“瓜子吃完了，我就給你換成豌豆，蠶豆，咱換著吃，一樣東西吃久了也怪膩歪的…”
老楊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這老太婆，是咋回事啊？
今個咋這樣？
他真的感覺自己太幸福了，這是嫦娥仙子下凡了！
屋里的氛圍格外的好，老兩口都忽略了屋外有人偷聽。
而那個偷聽的人，因為動作太輕了，所以屋里的老兩口壓根就沒察覺到被偷聽了…
楊若晴其實不是故意的。
因為明日就是中元節了，剛好大媽王翠蓮炒了米粉，駱鐵匠稱了兩斤五花肉回來。
于是家里做了紅燒肉炒米粉圓子。
圓子做出來顏值很高，小小巧巧的，就像一枚剝掉了外皮的荸薺。
跟紅燒肉一塊炒出來，放入很辣的那種小辣椒，拍些生姜蒜末子進去，乖乖，那香味兒喲，真的是能把十里地外的人給饞死！
所以剛出鍋，楊若晴就趕緊趁熱端了兩碗送出來。
一碗送給娘家的爺爺，一碗送給爹娘。
嘎公老孫頭那邊？
哈哈，嘎公這會子已經跟大伯駱鐵匠小酒喝上了呢！
當楊若晴端著吃的剛來到老楊頭這屋門口，剛好聽到老兩口在里面說勾中指那一茬。
出于好奇，她便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聽了幾句。
沒想到聽著聽著，竟然聽到了譚氏如此溫柔體貼的一面。
還別說，不僅老漢驚詫，她都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到手里的碗里。
我到底要不要進去呢？
現在進去，會不會很煞風景啊？
可是，不打斷里面，手里的東西就冷了。
所以，她聽了又聽，最后還是打算出聲打斷里面這難得的好氛圍。
“咳咳！”
“爺，我來給你送吃的了！”話說了半截，楊若晴做出非常驚訝的樣子。
“呀，我奶也在啊？奶，我給爺送紅燒肉炒米粉圓子呢，剛好你在，留下一塊兒吃呀！”
譚氏扭過頭看向楊若晴，然后又腦袋一扭，果斷說：“哼，我才不吃呢，又不是專門送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