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之中,汪忠嗣被蘇全帶來的噩耗突襲,本能拽住蘇全衣領,愕然道:“你說什么?”
“二小姐被黑衣人擄走了。“蘇全驚急,迫切道:“將軍,救人要緊。”
汪忠嗣冷靜下來,低低道:“慢慢說,從頭講起。”
“昨夜,咱們府里出了大事。不知二小姐從哪兒弄來了火油飛蝗石?一下傷了大半兒府里的家丁。她還把自己的丫鬟都放走了。夫人帶人想攔,二小姐就拿出什么海棠花針,幾乎嚇暈了夫人。她們還提到,一個人,叫莫…無涯。貌似二小姐認識,夫人也認識。夫人很害怕說要殺了二小姐。”
蘇全當時本就聽得莫名其妙,所以講得更糊里糊涂。但這信息足以讓汪忠嗣震驚,益發揪心。
“是暴雨棠花針吧?月夜怎么會有火油飛蝗石,還有暴雨棠花針,不可能。”他蹙眉。
他緊緊盯住慌亂的老家丁,凝神緩緩道:“那些東西,早前都被我盡數毀掉,這世間不會再有。蘇全,你可記得,是誰提起莫無涯的?”
蘇全大口喘氣,回想片刻道:“好像,看到二小姐拿出了海棠花,夫人追問莫無涯是小姐什么人。二小姐并沒回答,主人,那莫無涯,可是常皇最寵愛的典書尚宮嗎?傳言她不是被賜死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難道竟然沒死?”
“莫無涯,早死了。”汪忠嗣喃喃自語,思忖片刻,察覺蘇全正緊張地盯著自己,繼續道:“不打緊,繼續說。”
“夫人倒想拿住二小姐,但又如何奈何得了。大小姐中了毒,家丁又怕飛蝗石,二小姐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坦坦蕩蕩走了。真沒看出來,老奴以為二小姐平日里只看書種花,何時藏著如此厲害的手段。她騎了自己的馬,走了。老奴自然不肯讓二小姐離府,但實在攔不住。”蘇全斷斷續續道。
“老奴也只好悄悄跟著,眼見二小姐來到軍營外的大樹下,站了許久,像在等人。后來那雪貂獸馱了大包東西來相會,他們就一起在樹下站著等,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最后也沒等到什么人,二小姐就在樹下默默落淚。”
“她,哭了…”汪忠嗣深深吸氣,心中隱痛,卻又不甘心道:“蘇全,你為何不勸她回家。”
“勸了,但根本勸不住。哎,二小姐那么傷心,老奴看著都心痛。也不知道她等誰,那人怎么不來…”
蘇全嘆氣道:“老奴還想怎么騙二小姐先回府也好啊,卻突見大路上匆匆來了一行人,穿著商隊衣服,騎著大馬,不容分說就和二小姐交了手,招招斃命。還好有雪貂獸護身,二小姐一時無礙。老奴就想,得趕緊到軍營報信,誰知那些人拿出了暗器突襲,小姐和雪貂獸就一下子中招,老奴也倒地動彈不得。”
“商隊的人?”汪忠嗣蹙眉,目露寒光道:“商隊的人怎會有如此膽量。我早囑咐過她,不要再提莫無涯的事,她還把我的話置若罔聞,竟惹來如此大禍。那些人根本不是商隊,應該來自宮里。就是他們擄走了月夜嗎?”
“不,不,就這時,從另個方向又疾馳來一隊黑衣人,二話沒說就殺了早前那十來個刺客。老奴毒火攻心,一時急暈過去,醒來發現只剩下滿地血跡,刺客與小姐都已無蹤影。老奴不敢耽擱,急急奔來稟報將軍,老奴該死!”
蘇全顫顫巍巍跪倒,手里扒住汪忠嗣的鎧甲,哽咽地急切道:“將軍,快派人去搭救二小姐,那人詭異毒辣,再遲,怕兇多吉少!”
“那些人,看上去什么路數?”汪忠嗣控制住焦急情緒,他冷靜的梳理著事件的前因后果。
“實在看不出。那隊人馬都是黑衣黑馬,武功招數老奴從沒未見過。那么短時間就處理了十幾具刺客和馬尸,那邊離軍營又近,他們的膽子實在太大,老奴想不通啊。莫非是將軍府的仇家,有備而來?”
汪忠嗣心中不祥之感越演越烈,第一隊人馬不出所料定來自宮中。
莫無涯是柳氏一脈的大禁忌,這么快就出手也確實貴妃柳心玉的套路。就算柳江云不夠聰明,但柳貴妃可是宮中爾虞我詐的毒辣老手,歷經沙場的她必然一猜即準,明月夜的身世恐怕徹底暴露。
這孩子心思縝密,有備而來,明擺著沒想給自己留半點兒再回將軍府的后路。
但這突然殺出來的程咬金呢,他算不出乃何方神圣,難道是當今皇上?
思忖片刻,他攙起蘇全,低聲叮囑:“也罷,你回去稟告夫人,就說我安排二小姐探望她姨娘,短時間不會回府。家里的事兒,沒必要弄得整個長安都風風雨雨。若她想繼續做將軍夫人,就讓她好自為之。哥舒家,也不許走露半點消息。蘇全,我要你即刻攜我秘令,前往不夜山莊夜斬汐幫忙。一看宮里隨時有什么動靜?再有,請他繼續尋找月夜。你再安排可靠幫手,不惜重金懸賞,若找到人馬上安置到不夜山莊,目前那里最安全。一旦有消息,即刻飛鴿傳書…”
蘇全接過令牌,遲疑道:“將軍,您一定要出征嗎?老奴擔心,將軍不在,二小姐她恐有不測…”
“依令行事。”汪忠嗣轉身背對住蘇全,沉聲毅然道:“她有雪貂獸護著,會沒事的。我這邊,離不開。”
蘇全遲疑片刻,眼淚汪汪地看著主子半天,見他并未改變主意,只好跺了跺腳,忍不住埋怨:“將軍真心狠。”
他擦著眼淚,急急退出營帳。
燭火搖弋,映得汪忠嗣的神情忽明忽暗。他不由自主伸入懷中,用頎長手指握緊一枚線腳粗糙的繡袋。那是七年前,明月夜繡了月余的繡袋錦囊,里面一直裝著精心配制的藥丸。七年來,她總會悄悄換上最新鮮的。
“你活著,我就活,你死了,我就死。”耳畔流離著她哀婉而堅定的聲音。如果她死了,他又會怎樣?
出征的號角已吹響第一遍,帳外的將士們的人影聳動,混雜著兵器摩擦的細碎聲,以及戰馬粗重的喘氣聲。他閉目握緊繡袋,里面的丸藥發出破碎聲響,一起碾碎的還有他糾結的心。
第二遍號角又吹響一遍。
“主帥,時辰已至,大軍可否開拔?”汪忠嗣的傳令官背著他的描金重弓,小心翼翼在帳外朗聲請示。
“對不起…月夜…你一個人的安危與千萬百姓的性命,我沒得選擇!”他心中默念:“愿老天佑護,月夜平安歸來。若有不測…妤婳,那我們一家就在地下團聚吧。”
他驀然睜開眼睛,一雙鳳目精光四射。他用力扯下綁在胸口的繡袋繩索,擲在桌幾上。他不再猶豫,毅然決然徑直走出大帳。
他跨上戰馬烏羽,振臂一揮:“出發!”
他的聲音穿透過黎明前的最后一抹夜色,沉穩而篤定。
第三遍出征的號角響徹軍營,第一縷陽光將汪忠嗣的鎧甲渲染成璀璨金色,猶如金甲天神般的他,帶領著忠心耿耿的鐵魂軍,義無反顧踏上征程。
大隊人馬離軍營越來越遠,他離那棵大樹也漸行漸遠。他沒回頭,但他依稀看到樹下羸弱的白衣倩影,一恍惚間,沒了蹤影。只有飄落的幾片殘葉,落寞入土。
或許今日,就成永別。從此…死生不相見。他的心,益發的,空空蕩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