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心頭一凜,從后看了華貴婦人一眼,沒敢說話。
清寧宮,幽禁柳太妃的宮殿。
皇太后在深宮幾十年,不可能不認得宮中各條路徑。
會走到這里,絕非偶然。
皇太后要找柳太妃!
“清寧宮,”抬頭,看著宮殿上方蒙了灰塵的牌匾,皇太后輕念那三個字,“既然到了這里,就進去看看吧。”
“太后…”老嬤嬤欲言又止。
柳太妃被幽禁,是不允人探視的。
這是南陵王吩咐下來的鐵律。
皇太后要進去,就等于將南陵王的話視若罔聞,事后兩人少不得又要起沖突。
“怎么,哀家想去哪里,還去不得了?”
“老奴不是這個意思,太后息怒!”
展了下袖擺,皇太后舉步,緩緩踏上殿前臺階,往里走去。
守在殿門前的太監不敢攔。
厚重殿門咿呀一聲打開,皇太后視線從有了銹斑的銅扣上劃過,跨過門檻入內。
環視周圍,殿內的積雪還沒有消融完全,斑斑駁駁的雜陳在地面,上面除了碎雪,還有被寒風刮來的干枯落葉,大殿四角,有枯死的雜草,等待來年春再次發芽吐綠。
一路往里,見不到一個奴才。
“以前,哀家還在養心殿的時候,清寧宮在后宮風光最盛,哀家都能想象那時候的情景。沒想到不過短短十日,偌大宮殿就變成了這樣,如斯冷清死寂。”
似喟似嘆,夾雜著兔死狐悲的落寞。
老嬤嬤不敢搭話,因為她揣摩不透,太后說這番話是何用意。
是真的感嘆世事無常,還是對曾經踩在她頭上柳太妃,最后落到這種境地的幸災樂禍。
都像,又都不像。
行到內殿,依舊是殿門緊閉,里面全無聲響,仿似空殿宇。
老嬤嬤緊著兩步上前,伸手將門推開,里面景象慢慢呈現出來。
一地狼藉。
到處是瓷器玉器碎片,看痕跡,已經碎裂了很久,至今都無人前來打掃。
“太后,小心腳下。”老嬤嬤提醒。
這里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一個不小心,鞋底就能踩到碎片上。
她一個奴才都沒法想象,這樣的環境里,柳太妃是怎么生活的。
抬頭,她甚至還在殿內各處角落看到蜘蛛網。
這哪里還是什么清寧宮,分明跟冷宮無異。
柳太妃就坐在大殿最里,那張已經表皮斑駁的貴妃榻上。
穿著一身華貴的又陳舊骯臟的錦裙,凍得臉色發白,形容枯槁憔悴。
而她身邊,就擺著一件厚棉襖,只是以灰暗棉布縫制,是宮中奴才御寒時才穿的。
“都這個時候了,還守著那點驕傲,若真凍死了,你甘心么?”走過去,皇太后拿起棉襖,親自同柳太妃披上。
視線落在她長出白發的發髻。
“老了很多了,人經了傷心事,便會蒼老得特別快,”皇太后自嘲一笑,轉身在柳太妃對面的圈椅坐下,“你看看哀家,個囡囡一般年紀,甚至比你還小傷兩歲,頭發全白嘍。”
柳太妃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她,眼睛渾濁晦暗,幾乎沒有光亮。
那是無望的眼神,無望,所有全無神采。
“當年為了爭寵,你沒少對哀家使絆子下陰招,如今,哀家依舊是太后,而你,橫行后宮數年之后,卻成了這番模樣。你說你,為何偏要跟風青柏斗呢。”
“太后,是來奚落本宮的?”那邊枯槁婦人開口了,聲音干裂沙啞,似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過話,發聲特別困難。
“不,哀家只是來看看你。”皇太后笑笑,“看看你現在的模樣,或許,哀家日后也是你這般樣子。”
柳太妃靜默片刻,突然桀桀笑起來,笑聲詭異難聽,“太后剛才還數落本宮為何要跟風青柏斗,你呢?你從養心殿走出來,難道只是為了享一享太后的威風,為了看看你的仇人怎么把這南陵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條,看他如何在南陵呼風喚雨風光無限?”
“你關了這么久,除了愛家,沒人來看過你吧?”皇太后對她的嘲笑充耳不聞,沒有半點多余的反應,起身,“相識一場,哀家來看你一眼,算是全了曾經姐妹情分。你好自為之吧。”
眼看婦人要走,柳太妃猛地從貴妃榻上站起,眼睛赤紅狠厲,“你這個愚婦!我不甘心就這么死在這里,你就甘心看著仇人越走越高么!別忘了,你兩個兒子都死在他手里!是他害得你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他害得你日后死了都沒人扶靈送宗!”
“哀家是太后,死了,自有皇上送宗,用不著你替哀家擔心。”
殿門再次合上,將所有光亮一并關在門外,殿內陷入昏暗。
柳太妃頹然坐下,眼淚,從干涸的眼睛里溢出,往下滑落。
繼而,又發了狂般的大笑。
笑聲,比哭聲更凄厲,更尖銳。
“你既如此心寬,本宮等著看你有什么好下場!”
外人都道她瘋了,被南陵王逼瘋了。
她沒瘋。
只是,南陵王說她瘋了,所有人,便都將她當成瘋子!
她偏不如他們的意,她要好好活著,她要看看,最后,他們一個個的,都會得到什么樣的收場!
這邊皇太后前腳踏進清寧宮,后腳,消息就傳到了風青柏耳里。
彼時,他剛剛自喜宴上下來,去換一身衣衫,喘口氣。
風墨晗一直跟在他旁邊,將消息聽了個全。
“看吧,門外就說那老太婆不會安分,好端端的,她沒事跑去清寧宮干什么?肯定是要出幺蛾子!”風墨晗冷笑,“柳太妃的牙雖然拔掉了,但是牙肉咬人,一樣會痛。皇叔,我們不可不防。”
“今日喜宴,不談公事。”風情吧將喜袍解下,換上了待客用的錦袍,待會還得繼續上場,那身衣衫沾染的酒氣太重了,需要散散味兒。
他不想待會進新房的時候,笙笙把他趕出來。
她不喜那種濃烈的味道。
風墨晗眨著眼睛,看男子慢條斯理換衫,面上一點波動都尋不著。
嘆氣。
他做皇上也做了十三年了,相比往朝那些短命鬼皇帝,他在位的世家算是長的了,愣是學不來皇叔這種淡定。
他還有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