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哼!”趙嘉仁看完最新的元國報告之后忍不住笑出聲來。
“官家是覺得都好笑,還是在笑哪件事。”趙謙很有興趣的問老爹。聽到這個問題,左右丞相都看過來,與會的外交部和理藩部兩位部長更是目不轉睛的看著趙官家。
“我也未必覺得好笑,只是覺得有趣。元國這邊竟然想以他們的交鈔當做四方同盟的貨幣。哼哼哼哼!”
重臣們看著趙官家歡笑,卻發覺趙官家的聲音里面并沒有嘲諷與惡意。以他們對趙官家的了解甚至能從其中感受到一種同情和…懷念?這幫人當然不能理解21世紀的中國對于美國貨幣霸權的感受,而且這幫人還覺得這件事與其他事情相比很是微不足道。
羅義仁問道:“官家,臣知道發行貨幣很重要,在天竺各殖民地發行貨幣之后經濟立刻活躍許多來。臣想問為何四方同盟的事情怎么讓官家這么重視。難道比郝仁還重要?”
“承認我大宋發行的四方交鈔就是臣服于大宋的經濟制度。國家的邊疆分為地理邊疆與經濟邊疆兩種。你們都明白地理邊疆是怎么回事,經濟邊疆卻不是以遠近或者是否相連接來判斷。接受大宋貨幣的主導的地區就在大宋經濟邊疆之內,不接受的就在大宋經濟邊疆之外。譬如倭國和東羅馬帝國相比,倭國就在經濟邊疆邊緣,比東羅馬帝國還要遙遠些。天竺殖民比東羅馬帝國與倭國更接近大宋經濟邊疆的核心地區。”
羅義仁聽到這個說法就兩眼放光,他原本就有這種感覺,現在被趙官家明明白白的講出來,立刻覺得自己的認知果然是完全正確,喜悅之情難以言喻。
看著年輕重臣們或者大喜過望或者逐漸明白,文天祥心里面有點遺憾。趙官家幾十年來其實沒啥變化,從他當年支持賈似道的公田改革就能看出來,文天祥最初可是以為趙嘉仁會強烈反對公田改革。幾十年了,趙嘉仁對財政的理解還是大大超出文天祥的想象之外。這得是什么樣的理解角度才能在那么多大事當中注意到元國有人反對歐羅巴行省在四方同盟中的貨幣主導權。
文天祥本就是個豪爽之輩,在趙嘉仁手下干了這么些年更是想啥就說啥,心中有疑問,文天祥就說道:“官家,難道兩河流域整個亂起來就不值一提?”
趙嘉仁語氣輕松的答道:“他們亂他們的,咱們操什么閑心。再說這能叫亂?這不是很正常么,以他們對世界的看法遲早要這么鬧。”
文天祥只覺得更加不安起來,趙官家在很多時候表現出洞悉人心的細膩與敏感。然而天地萬物本就平衡,在很多時候趙官家則會表現出驚人的沒心沒肺。從黑海到天竺北部奴隸王朝,五六千萬人現在卷入一場巨大的動蕩。在郝仁被殺之前也許可以說局面還在能理解的范疇內,郝仁遇刺身亡之后引發的亂流會讓這廣大的地區位于難以預測的未來…
“官家覺得什么叫正常?”文天祥不得不繼續問。
“制度引發矛盾,矛盾引發變化,這就是我認為的正常。只是大宋超越了這個階段,我們就覺得怎么會這么亂。其實咱們當年不也這樣么。”
文天祥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當年咱們和他們有什么相同?”
“咱們先說蒙古,不管鐵穆爾自己認識的水平,他組建旗軍的目的是壓制那些王爺,以便他能收稅。所以王爺們此次何嘗出兵相助。這種斗爭的實現手段有高有低,本質和目的與公田改革沒區別。”
趙嘉仁平淡的講述著他的看法,趙謙只覺得他看到的資料中繁雜的情報與老爹簡單的說明好像差距過大。他忍不住問:“官家,這該是整個大勢還是個人的認知。我覺得鐵穆爾好像沒這么深刻的認知。”
“個人的想法雖然有獨特性,但是所有人的需求卻有統一性。譬如按照五層分析法來看,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但是鐵穆爾自己沒有學到過這樣的知識,更沒有建設起科學認知,就完全不用考慮他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他和大多數人一樣,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就是他個人的全部世界,所謂的想象也只是把這些直觀感受擴大一下規模。譬如他睡過是個女人,就在想如果能睡過一千個女人,他就會非常了不起。其實他就算做到了又能如何?鐵穆爾的行動或許會改變很多東西,但是他的主觀還是那么一點。所以我個人不建議大家用單純的規模引發出的結果倒推鐵穆爾這類人的想法。”
趙謙原本覺得自己已經掌握到洞悉人心的精髓,最近也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很多原本無法理解的事情與無法理解的人,但是聽了老爹所講,趙謙只覺得看到了更廣闊的的世界。但是想弄清楚這個更廣闊的世界的難度卻在提高,怎么才能確定一個人的視野范圍呢?就如眼前的文天祥,雖然在科學認知水平與邏輯學上與趙謙有不小的差距,但是趙謙卻能感覺到文天祥有許多地方比自己更強。
正在想,就聽老爹說道:“趙謙,兩河流域的事情你來負責。”
“這…我擔心我處置的…”趙謙覺得很為難。
“這世上哪里有能管到萬里之外的人。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盡力去做就好。”
趙謙聽到這話,心里面一激靈。老爹所指的正好是趙謙此時的心病,他想事事都能做的如老爹那般水平,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是自己老爹是老爹,也知道任何事情的處置放到不同的時間段上都會顯現出不同的效果,或對或錯,或愚或明。百年大計若是放在十年計的視角來看很可能會愚不可及,放在千年計的視角下觀看又覺得不夠深遠精妙。然而做出決定的人只是在那一刻做出了決定,頂多還有那人幾十年的積累。怎么可能做出‘絕對正確’的決定呢?
想到這里,趙謙放下心中想法,果斷答道:“明白。”
重臣們聽著君臣兼父子之間的對話,左丞相文天祥看上去在想別的事情,右丞相則是一臉毫無反應。外交部長盧柏風則是看著趙嘉仁,理藩部長羅義仁則盯著趙謙看了一陣,眼中都是思慮。
散會之后趙謙就和盧柏風與羅義仁開了個小會,趙謙正在考慮要說點什么,羅義仁就開口問道:“太子,不知你對官家所說的經濟邊疆怎么看?”
趙謙一愣,眼神隨即有了光彩。他反問羅義仁:“羅部長怎么看?”
“官家所說的經濟邊疆大概是指經濟秩序,也就是貨幣發行流通的制度。我現在看,官家所說的正是官家一直在做的。一個地區使用的主要貨幣乃是大宋發行與管理,當地錢莊與金融投資都是按照大宋要求的去做,這地方就是大宋經濟邊疆之內。下面的紛紛擾擾只要不觸及這點,就只是當地那些人的事情。”
羅義仁所說的與趙謙想的差不多,比趙謙此時能想到的更加直白清晰,趙謙微微點頭,這大概就是老爹所說的‘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吧。
盧柏風聽著羅義仁所說,心中有些擔心。羅義仁年齡與趙謙差不多,只要他不出事情就一定會兩朝為臣。羅義仁現在就已經是理藩部長,保守的看在大宋朝廷里面也得排名前三十位上下,可以說前途無量。然而羅義仁此時卻給人一點帝師的味道,盧柏風只覺得這位年輕同僚銳氣太過。
趙謙卻不在乎這種事,他的人生中不乏這種充滿了銳氣的人,和老爹給趙謙造成的感覺相比,羅義仁簡直是和煦春風。既然羅義仁提醒了‘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接下來按照老爹的點撥就該明白‘能做什么’。趙謙問道:“咱們對蒙古的經濟影響有多大?”
“都是易貨貿易,還有少量金銀支付的貿易。斷了這些貿易雖然有影響,卻不會改變什么既有的東西。”
“那么…四方同盟里面的其他三國呢?”趙謙問。他問了這個問題之后只覺的很不適應,這與他以前對世界的理解差距未免太大。原本趙謙更愿意相信刀槍與征服才能控制一個國家,現在卻發現刀槍與征服只是手段,征服只是為了完成更重要的目的。
“不好說那兩個國家怎么看。這個得問問楊副部長。”羅義仁說完之后就看向盧柏風。
盧柏風沒想到羅義仁把話題引到外交部來,只能起身命人取叫外交部副部長楊從容。楊從容很快就來了,聽了問題之后他思索片刻答道:“就我所知,東羅馬和西羅馬兩國內都不乏有人的態度與元國一樣。元國能堅持到現在倒是真的因為郝仁的個人原因,至于郝仁是不是明白了這里面的關鍵,我不好說。也許郝仁也只是單純的認為這么做是對的,其實他自己也一知半解。”
趙謙不吭聲了,他想的不是四方同盟,而是老爹之前的話。沒有學過知識,沒有建設起科學認知,大多數的世界人只是他們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所謂的想象也只是把這些直觀感受擴大一下規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