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社的課程結束,洪楠風拿著講義離開課堂。在辦公室里面喝了口水,洪楠風就問道:“開封來電報了么?”
秘書搖搖頭,然后說道:“我們是不是再發一份電報過去?”
“發。”洪楠風爽快的答道。稅務局的人被打,反倒有人替不交稅的刁民說情,這樣的局面讓讓洪楠風決定趕緊把這件事給辦了。他準備好好審問一下那些村民,看看他們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竟然能夠說動上到洛陽知府。
交代完工作,洪楠風換了衣服,直奔兒子所在的學校。他得趕在學生放學后老師離開前趕到學校去。
如果是平常時候,洪楠風大可穿著制服,騎著馬在街上走。但是他可沒有如此膽量以如此張揚的打扮前往學校這種地方。趙官家親自講課的時候說過,美德是為了解決問題不得不擁有的能力。如果洪楠風敢這么囂張的對待老師,老師就有各種辦法對付他兒子。更重要的是,洪楠風認為趙官家說得對,一個人的價值在于他能夠做到什么。洪楠風這么做,他兒子學到的不是怎么按照規矩去辦事,只會認為擁有權力之后,天然就可以得到很多。
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曾經親手殺過好幾個蒙古千戶的經驗讓洪楠風明白,能解決問題的是暴力和實力。什么狗屁身份都是虛的。他兒子之所以要上學,是要讓兒子往學校學習知識,養成學習的習慣。成為一個謙虛謹慎的人,這一切和權力無關。
學校里面沒有了學生,顯得很是安靜。看門的大爺見到是洪楠風,就放他進去。兒子所在的洛陽第二中學的主建筑是一座三層的紅磚樓房。趙官家很喜歡用口號標語,譬如‘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很多人對此頗不認同,但是趙官家不在乎,學校的硬件條件比照大宋的官府。
走到二樓校長室門外,洪楠風習慣性的整頓一下裝束,習慣性的把風紀扣扣上,卻又把扣子解開。這位校長貌似并不喜歡軍人,第一次見到洪楠風,看著他嚴肅的裝束,就問道:“洪學兵的父親,你是軍隊出身么?”
洪楠風很是以自己的軍旅生涯自豪,所以對這不友好的態度有些不快。軍人注重情報,之后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位呂校長在過去的戰爭中死了八口家人,其中三口死在蒙古人手里,另外五口竟然是被大宋臨安朝廷的潰軍搶劫的時候所害。呂校長對軍人很敏感。
以比較平民化的狀態進了校長辦公室,洪楠風對呂校長說道:“呂校長,我來打擾了。”
呂校長帶著一副眼鏡,看著洪楠風進來。原本看著還算文雅的表情立刻就陰沉一些,不過呂校長也沒有說什么不好聽的內容,而是開口說道:“洪學兵的父親,我們開會討論了一下,你兒子給個記過處分。”
“呂校長,孩子們打個架,也不至于這樣吧。”洪楠風嘆道。
“你兒子一個打了別人三個,把我們學校的老師都嚇住了。”呂校長陰沉著臉說道。
洪楠風心中好幾種情緒同時升起。兒子他是揍過了,就他詢問兒子,還有從別的角度獲知的情報,兒子雖然依仗練過武,打了三個人。但是那件事卻真不是他兒子惹的禍。這娃沒懂得學武是用來防身,這的確犯了學武的大忌。洪楠風已經不許他兒子再去練武,而是好好反思。但是打幾個在學校為非作歹的混混,也不用記過吧。
可洪楠風也知道不能對校長抱怨,于是請求道:“校長,我會帶著孩子去那三家賠禮道歉,你覺得如何?”
呂校長沒說話,而且別過臉考慮著什么。過了一陣,才說道:“這樣吧。那三個里面為首的那個,本來是要開除的。如果你兒子不記過,就讓那個同學留校察看。你能答應么?”
洪楠風本來就不在乎其他小子會如何,既然呂校長肯網開一面,他連忙答道:“好的,好的。都是孩子,我答應。”
等從校長室出來,洪楠風只覺得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走在路上,好像天也藍了。事情解決之后,洪楠風心中忍不住生出回去之后把兒子再拾掇一頓的考量。到學校是來學習的,打什么架啊。這又不是上戰場,非得拼個你死我活。為了些渣渣就被記過,太不值得了。
考慮著自家兒子的事情,洪楠風并沒有注意到在一個拐角處,有人在那里偷偷看著他。等洪楠風腳步輕快的走遠,那個一身便裝的男子才直奔學校而去。他的目的地也是校長室,進去之后,這位問道:“二叔,事情怎么樣?”
呂校長給了侄子呂不同一個嚴厲的眼神,但是這眼神對于當秘書的侄子好像沒用。呂校長無奈的搖搖頭。他家里在戰爭中死了好些人,雖然呂校長治學嚴謹,但是對家人實在是硬不起心腸。他嘆道:“唉…,你回去告訴張虎臣的父親,我和對方說過了,打架的事情記過處分。不過你一定要說清楚,若是再犯就只有開除,你就不用來找我。”
聽了這個消息,呂校長的侄子大喜過望。他連忙問道:“二叔,張虎臣明天能來上學么?”
幾分鐘后,呂不同快步從校長室里面出來。直奔張虎臣家。一路上呂不同心情愉快,他的上司民政局馬慶昌處長希望爭取找到不用稅警部隊下鄉鎮壓的辦法。然而時不我與,馬慶昌也許可以說動洛陽知府,卻沒辦法對準軍事組織稅警有絲毫阻擋。真敢阻擋稅警部隊,稅警部隊大概就敢動手。
在這樣的時候,呂不同想起自己一個朋友張思茂在電報局當個小頭頭。他就提出,是不是可以請這位朋友幫幫忙。馬慶昌大喜,卻也不敢相信真能辦到。沒想到張思茂的兒子張虎臣竟然在學校打架,二中學風嚴謹,打架要開除。呂不同的叔叔恰好是二中校長,這讓呂不同大喜過望。
馬慶昌處長是個八面玲瓏的家伙,得知這個消息,就許下諾言。只要能夠拖幾天,今年賣糧的事情就交給呂不同來做。呂不同大喜,現在糧食價格雖然穩定,但是馬慶昌怎么能夠確定糧食的具體數字。稍微少報一點糧食,就有錢落到口袋里。這就是呂不同應得的報酬。至于今年評價優等,更是不用明說。
帶著對幸福生活的期待,呂不同到了張思茂家。老朋友見面,張思茂直接把呂不同讓進里屋。關上門之后,張思茂緊張的低聲問道:“怎么樣?”
“你放心,我許你的事情怎么會做不到!”呂不同得意的說道:“明天就回去上課。”
“哎!謝天謝地!”張虎臣的老爹張思茂如釋重負。
沒等張思茂高興起來,呂不同也壓低聲音說道:“你那邊的事情怎么樣了?”
“呂兄弟,我之前可說過了。我只能幫著你攔下兩次電報。開封那邊已經回電一次。我替你攔下了。”
“好好好!”呂不同贊道:“不過咱們說好的,下一次你可不能讓電報過關。”
張思茂沒有吭聲,只是點點頭。他在電報局工作,這種分寸還能把握。電報在傳送過程中很容易就出問題,若是兩次傳著傳著不見了消息,這還在能接受范圍之內。不過若是連續三次,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以現在電報的一些錯誤,一年內出三四次也不太稀奇。不過短時間內連續兩次會讓人起疑。但是為了自己不爭氣的兒子,張思茂也只能咬牙認了。
事情確定,呂不同快步走了出來,在天黑的時候趕到了上司馬慶昌的家。馬慶昌屋里沒有點燈,兩人就抹黑談了談。聽到了第一份出動電報已經攔下的消息,馬慶昌在黑暗中微微點頭。
離開的呂不同心中充滿對未來的期待,馬慶昌心中則滿是絕望。他知道稅務局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稅務局出動稅警竟然如此果斷。攔下一次也不過是爭取一兩天時間,這一兩天時間里頭他沒有絲毫進展。
下一輪電報再被攔下,頂多再能拖一兩天時間。稅務局那邊之后一定會就會非常上心,想拖下去肯定辦不到。這兩天有空的時候馬慶昌苦思冥想,發現唯一可行的解決辦法只剩自己親自回去讓村子里面交出打人的人。在他之前請求洛陽知府出面調停的時候,知府王全樂就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王全樂認為賠錢什么的對于稅務局毫無用處,稅務局本來就是收稅的。村里交錢本就天經地義。
稅務局在意的乃是稅收環境,若是下去收稅的時候膽戰心驚,誰還敢愿意出外勤。若是沒人出外勤,稅務局怎么完成工作。
現在看,只能采取這樣的辦法。便是村里人再不愿意,馬慶昌也得逼著他們交出人來。時間緊迫,馬慶昌立刻行動起來。他點起燈,收拾起行李。第二天,馬慶昌一大早就找了個借口出去巡查,離開洛陽城,直奔鄉下而去。
很久沒有離開過城市,外面的道路經過修整,非常平坦。沿著官道走到下午,吃了些干糧,再向前走一段,轉入小路。這局面立刻就不同。官道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小路上卻沒有什么人。現在已經是秋天,莊稼收割完畢,田地里一片空蕩蕩。在漢人的村落邊,農夫們已經開始準備播種過冬的莊稼。繼續向前走,田地里的人越來越少,甚至幾乎看不到人。直到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座寨子。
在大宋,這玩意叫做塢堡,又稱塢壁,是一種民間防衛性建筑,大約形成王莽天鳳年間,當時北方大饑,社會動蕩不安。富豪之家為求自保,紛紛構筑塢堡營壁。
東漢建立后,漢光武帝曾下令摧毀塢堡,但禁之不能絕,由于西北邊民常苦于羌患,百姓又自動組織自衛武力。黃巾之亂后,塢堡駐有大批的部曲和家兵,成為故吏、賓客的避風港。史家陳寅恪在《桃花源記旁證》一文中認為:“西晉末年戎狄盜賊并起,當時中原避難之人民…其不能遠離本土遷至他鄉者,則大抵糾合宗族鄉黨,屯聚堡塢,據險自守,以避戎狄寇盜之難。”
西晉之后亂了幾百年,到了唐朝,塢堡這玩意再次被打擊。然而不過幾十年,唐朝的安史之亂后,塢堡這種民間自保的玩意再次大量興起。之后隨著節度使的興起,就沒辦法治理。唐覆滅之后,五代十國亂了百余年。大宋真正穩定下來也不過百年,之后河南大地又是戰火不斷,盜賊橫行。
最近一次掃蕩塢堡的是趙嘉仁趙官家,宋軍所到之處殺的積尸如山血流成河,所有曾經能夠抵抗軍隊圍攻的堡壘在火槍火炮面前統統變成了笑話。想起那時候見到的尸山血海,馬慶昌果斷的去投奔了大宋。也配合了官軍拆了自己村子的塢堡。看到塢堡再現,馬慶昌突然覺得這時代是不是要變化了。大宋軍隊耀武揚威了不過十幾年,塢堡就被曾經拆了他們的人重新建起。
不過也來不及細想,馬慶昌就到了塢堡門口。就見塢堡這邊防備森嚴,衣服如臨大敵的模樣。看到這幫人竟然真的想抵抗官軍,馬慶昌完全失去了懷古的心情,他在門外停住馬匹,對著門樓大喊道:“開門!”
見到馬爸爸來了,守門的人立刻乖乖的開門放人進來。已經有人沖進去報信,村里面的長老們很快就前來迎接。馬慶昌心中對這些家伙非常不滿,卻還不方便發作。他的今年還不到四十歲,和同為誦經人的長老們比較起來算年輕。
眾人到了真神教的禮拜寺里,馬慶昌開門見山的說道:“官軍要來了。”
眾長老們聽到這話,卻沒有特別的震動。之前跑回來的白英全已經講過這話。馬慶昌繼續說道:“咱們得交出打人的,讓官軍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