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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軍人和官家(四)

熊貓書庫    革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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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杭州的碼頭下船,禮部尚書熊裳的堂弟熊林見到堂兄出現在到岸的船舷,他呆住了。

  船只靠岸,搭上跳板。熊裳尚書勉強靠自己的體力顫顫巍巍走下跳板,熊裳的夫人則是靠了碼頭提供的抬桿服務,被人從船上抬下來。好在夫人到了岸上之后,還能在丫鬟婆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看著并沒有出現大病跡象。

  熊林忍不住對熊裳說道:“哥,你節哀順變,保重身體。大伯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如此辛苦。”

  “嗯。”熊裳應了一聲。他和熊林是同一個爺爺,熊裳的爹和熊林的爹則是親兄弟。熊林沒回老家奔喪,也不能算是失禮。至少熊林當時是跑去熊裳的家設的靈堂吊孝了。

  “哥,你辛苦了。趕緊回家休息吧。”熊林說道。

  此時馬車已經在碼頭等待,熊裳就和一起回去奔喪的家人一起上了車。回到家之后休息幾天,熊裳就前去吏部銷假。吏部現在的人員增加為以前的兩三倍,忙碌程度大概也有以前的兩三倍。若是以前,禮部尚書前來銷假,總得有個高級別的官員來接待一下。現在只是出來個侍郎見了一面,說了句場面話,接著就急匆匆離開。

  現在已經是大宋319年十月底,眼瞅一個月后就是元旦。各個部門都很忙,熊裳也就沒糾結吏部的反應。

  銷假結束,熊裳帶著缺乏血色的臉回到禮部。禮部也不清閑,處理一只手都能數過來的外國不費氣力。現在費氣力的乃是大宋320年的國慶日。國慶日也就是老趙家篡了老柴家的位之后,趙匡登基的那天。這一天是大宋朝廷建立的日子,在經歷320年之后,終于從對老趙家有意義的日子變成了大宋的節日。

  熊裳尚書接到這個任務,也頗為上心。趙官家對國家的理念和傳統的大宋完全不同,熊裳尚書很想揣摩準了趙官家的心思,好好的表現一下。現在朝廷沒有丞相與太尉,趙官家親政之后,熊裳的去留完全得看趙官家對他的評價。

  禮部最初拿出的是祭祖的那套流程,討論一番之后決定換幾個說辭,多拉些橫幅標語。依照眾人的想象,倒是挺喜慶。

  熊裳身體還很虛弱,他討論到下午三點多就有些撐不住,于是先回家休息。到家沒多久,就有人前來拜訪。李伯玉帶了些水果前來,看到熊裳有些憔悴的容貌,他忍不住就嘆道:“官家取消丁憂,有些不近人情。”

  “我只是小病,還不至于和官家牽扯上吧。”熊裳聲音虛弱的說道。這是熊裳的真心話,雖然聲音虛弱,語氣倒是很堅定。

  大宋有丁憂制度,根據儒家傳統的孝道觀念,朝廷官員在位期間,如若父母去世,則無論此人任何官何職,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必須辭官回到祖籍,為父母守制二十七個月,這叫丁憂。

  如果在丁憂期間被召回工作崗位,叫做‘奪情’。大宋經常有各種‘奪情’,到了趙官家當政,推行了一系列的重大改革。譬如取消年號,采取紀年制度。譬如取消了諱名制度,譬如取消了丁憂,改為喪假。

  “唉…,若是有丁憂,尚書也不用這么急急忙忙的趕回來。路途太辛苦啦。”李伯玉還是以自己的理念發表意見。

  這次熊裳沒說啥。這不是因為熊裳支持李伯玉的觀點,而是因為熊裳不知道該怎么評價。

  作為禮部尚書,熊裳對于取消丁憂可是大大嘲諷過。沒想到他自己很快就遇到了丁憂的問題。熊裳的老爹在家鄉去世,熊尚書就回家奔喪。

  抵達鄉下老家,只待了一天,重新喝上家鄉水的熊尚書就開始跑肚拉稀。三天之后拉稀變成痢疾。熊尚書還是壯年,馬馬虎虎的忍了。所謂餓拉肚,撐痢疾,熊家也不差幾口飯。給老爺子發殯,這等事情便是爬著也要完成。

  熊尚書以一名尚書該有的毅力,順利的完成了發殯的工作。就在入土下葬的當天,體力耗盡的熊尚書不小心掉進了鄉下挖的土茅坑。俗話說禍不單行,熊尚書的夫人坐馬桶,不小心被馬桶邊緣割傷。又過了兩天,上吐下瀉跑肚拉稀的熊夫人傷口還紅腫發炎了。

  以前的時候,熊尚書也不是沒用過土茅坑,他夫人也有馬桶。不過是用了半年的抽水馬桶,用了兩三年的自來水,熊尚書發現他已經完全無法適應農村的生活。

  現在這么虛弱,不是因為鞍馬勞頓,也不是因為傷心過度。完全是因為熊尚書回故鄉的時候沒考慮到杭州與故鄉的巨大差距。回到杭州,幾服藥下肚,病就了起色。讓熊裳給趙官家大唱贊歌,他做不出來。不過讓熊裳在回家的事情上罵趙官家,他也做不出來。

  李伯玉錯誤的理解了熊裳的沉默,他繼續說道:“熊尚書,你可知官家要強推致仕制度?”

  “嗯。有人給我講了。”熊裳應道。

  “不知尚書覺得如何?”

  “官家要這么辦,我就聽官家的。”熊裳表態。致仕制度與很多福利掛鉤,光是一套杭州的三層小樓,熊裳這輩子都掙不出來。自打回了趟故鄉,熊裳已經再也回去的心思。他決定,死也要死在有自來水和抽水馬桶的杭州。

  “尚書,以前途遠大,想來可以當上丞相…”

  “大宋丞相起起伏伏,當上又有什么好處,我也沒那么大的野心要當個權相。我看了那個致仕的章程,六十歲之后頤養天年,這有什么不好。”

  聽了熊裳的話,李伯玉覺得他之前得到的情報好像不對。根據之前的情報顯示,熊裳并不服氣趙官家。以前趙官家當太尉的時候大權獨攬威福自用,反對者只是敢怒不敢言,當下趙太尉當了趙官家,怎么熊裳和很多人都慫了呢?

  當時李伯玉其實認為有可能大宋會出現一波叛亂的熱潮,現實中大宋風平浪靜,群臣雖然還是不滿,也僅僅滿足于不滿。包括李伯玉在內的人其實都知道,現在任何叛亂者都會被打成趙嘉仁這位新官家打成宋奸。如果叛亂不能成功,叛亂者不僅會丟掉性命,更會讓家族落入恥辱的深淵。

  “熊尚書。你覺得官家為何這么急著逼大家致仕?”

  “還請李蘭臺教我。”

  “我等曾經與官家同殿稱臣。現在只要我等還在,官家的位置就未必那么名正言順。我等早早致仕,年輕一輩吃的是官家的俸祿,道義上再無窒礙。”

  李伯玉覺得自己已經把話挑明,沒想到熊裳表情上竟然絲毫不為所動。稍停片刻,熊裳說道:“李蘭臺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熊尚書這是何意?”

  熊裳聲音有些虛弱的答道:“過去七八年,我等的俸祿都是太尉所給。再往前數七年給朝廷兩百萬貫銅錢,我等俸祿里面有多少是太尉所出,這個可憑公論。我等當然可以不感恩,卻也不至于說出些沒道義的話吧。”

  到了此時,李伯玉已經完全明白熊裳根本就不反對趙官家。就算他以前曾經反對過趙太尉,現在熊裳的立場也發生了大變。

  既然熊裳如此,李伯玉也只能起身告辭。回家的路上,李伯玉只覺得渾身無力。因為官家手握丞相與太尉的權力,尚書們就是國家最高級別的官員。以前便是賈似道這樣的權相當政,便是有董宋臣這樣的內侍頭子威風八面,還有大量尚書以及尚書級別的官員群起反對。

  而趙官家現在公開的搞清洗,所有尚書竟然都認了。這真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除了這幫尚書們乖乖聽話之外,連罪魁禍首李庭芝也居然對著御史臺大罵。若是按照之前他反對趙官家的立場,當趙官家要利用李庭芝60歲的年齡強行讓李庭芝致仕,難倒這位南昌知州不該起來猛烈抨擊趙官家耍手段么?

  以前曾經擁有錚骨的大宋官員們怎么突然就變成了馴服的羔羊了呢?這個事實讓李伯玉無法接受。

  尚書們靠不住,還有誰可以尋找?李伯玉左思右想,發現除了太學之外,也已經找不到別的人。于是李伯玉就返回御史臺,把自己的想法對御史臺的人講了。

  太學一直是大宋很重要的黨爭發動點。之前很多次斗爭都是從太學開始。比較有名的事件之一就是被趙官家下令抄家滅門的余天賜余家。

  余天賜的弟弟余天任有個兒子叫做余晦。快三十年前的農歷四月,余晦當上代理京兆尹。五月,國子監諸生與市民鬧矛盾,不久發現一個學生死在學校里。

  余晦讓人去學校看驗,結果不知怎么的激怒了那幫學生,事情就鬧大了,卷堂罷課,伏闕上書,矛頭直接指向余晦,并斥他為“仆”。余晦乘轎上朝,準備陳述事情原委,學生們早就候在路上攔截,想痛揍余晦。余晦大驚失色,倉皇逃走,一直渡過錢塘江。

  這件事使余晦丟掉了代理京尹的職務。當時的國子監祭酒蔡秔(《宋史》作蔡抗)也被降職,而學生們又上書留蔡秔。一些官員也彈劾余晦,挽留蔡秔。

  這就是太學這幫學生們的威力。不過后來事情就變得不太一樣,至少太學在反抗賈似道的時候就沒有成功。在宋理宗的支持下,賈似道對于太學嚴厲打擊,那幫反對者直到賈似道倒臺之后才得以出頭。

  “李兄,現在太學已經沒有幾個學生了。便是在太學的學生,他們也都去制科學校讀書。只是在太學掛名,準備參加科舉考試。只怕…”有御使說道。

  若是這幫太學生靠得住,李伯玉早就發動太學生動手了。問題就在于,這幫人的人數已經降低到根本掀不起風浪的地步。

  現在科舉依舊有著崇高的地位,然而在杭州以及江南,讀書人對制科的熱情已經超過了科舉。科舉三年錄取一百多人,沒考上的話就得自己吃自己。制科每年錄取成千上萬的人,只要通過相關的級別考試,朝廷就給安排工作。對于那幫有錢并且自認為有才的人,科舉考試是他們所求。對于普通人,大家還是覺得有份穩定的工作才是首選。

  更何況,靠上制科的人也同樣可以去參加科舉考試。這就讓更多讀書人投身制科。

  令一眾老派人物惱怒的女性官員問題,就是因為制科收女生。臨安不缺乏讀書識字的女性,不少女性還出來當私塾先生呢。官員家族以及大家族里面同樣不缺乏讀書很好的女子。她們見到跟著趙太尉從福建來的干部中間有不少女性,便受到誘惑,跑出來上制科。

  趙官家并不歧視女性,當她們通過考試之后,趙官家就根據成績給她們安排工作,還有相應的進修。不少女性就在制科學校當了老師。根據最新的官制,這幫制科學校的老師的級別待遇屬于‘小吏’,朝廷對這些老師登記造冊,正式按月給俸祿。

  成績比較好的當老師,成績非常好的經過進一步考試,能夠到稅務乃至各個部里面當文書小吏。譬如李伯玉的大女兒李婉,都出嫁了,還是靠讀書考取了小吏資格,現在到法院當了一名書記。雖然她的收入也只能養活自己,能申請到的住房也只是一個單間。可每天飛魚服一穿,往那里一站,包括李伯玉在內都沒人敢小看。

  官場老油條都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小吏們黑心之名貫穿大宋319年的歷史,特別是大理寺的小吏。任當過多大的官,落到他們手里,分分鐘鐘能給弄到嘎嘎的。

  即便如此,李伯玉還是說道:“聽天命,盡人事。若是真的不行,我等認命就好。只要自己盡力,以后便也不會有遺憾。”

  晚上回到家,李伯玉準備喝兩杯。還沒等做好菜,他閨女李婉就到了。李伯玉的夫人看著自家閨女穿著飛魚服,喜滋滋的拉著看了又看,這才拉著女兒來吃飯。就在李夫人去做菜之時,李婉對自家老爹說道:“爹。司馬公讓我給你帶個信,適可而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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