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揚州,郝仁最大的收獲就是楊大成。離開揚州的時候,郝仁感覺這座城市只是杭州的某種復制品,并沒有特別獨行特立的地方。
從揚州向北,一個重要關口就是淮河。抵達淮河的時候,看著混黃的河水,郝仁一時覺得自己也許到了黃河。因為沒有穿越的經歷,郝仁并不知道淮河的未來。如果沒有趙嘉仁引黃河北歸,黃河將繼續奪淮如海。
奪淮入海是一場巨大的自然災難,因為黃河沉積的泥沙讓黃河侵占的淮河河道逐漸增高,使得淮河水只能積攢起來,變成了了一個內澇的大湖。“每淮水盛時,西風激浪,白波如山,淮揚數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數百年矣”,淮河流域原本是個好好的魚米之鄉,硬是被弄成‘十年倒有九年荒’的災荒之地。
孛兒只斤·郝仁萬戶不知道這個問題,新中國時候出生在安徽的趙嘉仁趙官家是知道的。宋代有杜充,民國有杜充轉世的常凱申,到了新中國,淮河連入海口都沒有了,只能通過大運河與洪澤湖進入長江的水道泄洪。后來新中國發動巨大的人力,進行了好多次萬人乃至十萬人的水利大會戰,人工開辟出‘蘇北灌溉總渠’,才讓淮河有了流入大海的入海口。
趙官家在黃河之戰中想出引黃河北歸的戰略,固然是要出蒙古軍意料之外,同樣是很多年來淮河流域痛苦現狀給趙官家留下過于深刻印象的結果。
沒有黃河來搗亂,淮河正在憑借自己的能力將下游河道上的泥沙沖進入大海。于是郝仁萬戶看到一條在渾濁上絕不亞于黃河的大河正在流淌。在淮河兩岸,開始長大的樹林看上去有點郁郁蔥蔥的意思。郝仁萬戶忍不住回想起他所見的地方,只要是水邊,就會有這樣的人工林木帶。
原本的計劃里面,郝仁萬戶是準備北上。現在多了一個楊大成,萬戶改變了計劃,他乘船沿淮和到海邊。這樣一條渾濁的大河自然是土腥氣十足,郝仁萬戶乘坐的船只從,他覺得自己都有點頭暈。
現在淮河是在海州(連云港)入海。在海州上海船,乘著南風一路北上。抵達直沽寨之后,郝仁萬戶才終于松了口氣。回到大都,郝仁萬戶趕緊去復命。忽必烈大汗對郝仁的差事很滿意,多出三年戰爭準備時間,大元也能從容許多。
聽了郝仁對宋國的介紹之后,忽必烈大汗沒有做出評價。親眼看到宋軍的戰斗力之后,忽必烈近期一點都不想在黃河以南與宋軍作戰。
“陛下可否要見見楊大成?”郝仁問。
“先給他安排下來,我有空便見他。嗯,讓這個人與史家住一起吧。”
“遵命。大汗,我這次帶回了宋國自來水渠修建的辦法,不知道大汗可否愿意聽聽?”
“烏里不花赤在信里面反復講,想來你也被他給說動了。”
“我用過,確實非常好。”郝仁嘗試說服忽必烈大汗。
“有人說加修那么長的水道,會破壞風水。”
聽了大汗這滿是怪力亂神的話,郝仁整個人都懵了。在大宋待了兩個月,郝仁發現大宋的宗教色彩非常單薄。至于大宋官員,更是說不出所謂風水之說。回到大都之后,從大汗嘴里聽到風水之說,郝仁有些接受不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郝仁這才說道:“大汗,杭州用了引水水渠之后,據說已經三四年沒鬧過瘟疫。”
“不過是據說而已。我也看過烏里不花赤的信,問過郭守敬等人,他們都說大都已經沒辦法再加這種東西。”忽必烈大汗并沒有對自來水渠有什么興趣。
郝仁知道忽必烈的性子,此時說服他是不可能的。便不再說這個話題。
忽必烈大汗很忙,郝仁的事情交代清楚,大汗就讓郝仁先出去了。
郝仁也不是那種遇到困難就繳槍投降的家伙,便是談不上愈挫愈勇,他也絕非輕言放棄之輩。若非如此,他早就在松江府戰敗之時丟掉了性命。離開皇宮,他就前往阿合馬那里。阿合馬沒想到郝仁突然出現,他把手下先打發走,趕緊請郝仁坐下。
“右丞相,我們現在一年發行多少交鈔?”
“萬戶怎么問起這個?”阿合馬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你以前笑宋國濫發交鈔,剛從宋國回來,便忍不住問問。”
“萬戶,卻不知宋國交鈔現在價錢如何。”阿合馬登時就來了興趣。
郝仁稍微把大宋交鈔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原本大宋交鈔購買力很糟糕,現在大宋交鈔已經完全具備銅錢的全部功能,國營糧店購買糧食只收交鈔。在交鈔使用最多的城市,交鈔幣值非常穩定。
大元完全使用交鈔做當貨幣,以前曾經鑄造過銅錢,卻沒有完全當走銅錢當做輔幣的路數,在大元的交鈔甚至有十文的面額。所以阿合馬對于宋國的交鈔頗有興趣,然而以阿合馬的聰明,他很快就感受到郝仁萬戶的目的并非是交鈔發行。
“萬戶,卻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為萬戶效勞的?”
對這么聰明的人,郝仁頗為欣賞,他就將自己想在大都建設自來水系統的想法對阿合馬講了。聽了郝仁的描述之后,阿合馬問道:“請問萬戶,若是建設自來水,我們可否收錢?”
“收錢?”郝仁一愣,他并不記得大宋在自來水上收錢。
“若是不能收錢,我們建這等事物有什么用?”
郝仁知道這就是為何許多儒臣不喜歡阿合馬的原因,他的態度就是這么簡單實用。所以郝仁也不用什么春秋大義來批評阿合馬,他說道:“宋國既然肯花那么多人力修建自來水,想必是大有用處。”
“萬戶,這自來水或許對國家有大好處,大用處。可那是宋國的想法,而不是我大元的想法。若是自來水能夠增加稅收,能讓國力強大,倒是可以修建。然而就萬戶所講,自來水并無這樣的功用,看起來更像是裝點太平。大汗是不會答應的。”
“…右丞相是想說宋國用自來水裝點太平?”
“萬戶出使宋國,想來應該問清楚了吧?”
經過這么一番對答,郝仁已經不想再與阿合馬談論此事。雖然說法不同,這位大元右丞相的態度與大元皇帝忽必烈的態度如出一轍,而且阿合馬的說法更加接近事實本質。對于這么一個沒辦法賺錢的買賣,大元上層沒辦法支持。從性價比上看,大都的百姓并非沒有水喝,從水價而言,比大宋杭州之前起三文錢一擔水的價格還便宜不少呢。既然如此,提供更純凈的自來水又有什么意義?
郝仁告辭的時候心情沉重,倒是阿合馬仿佛安慰的說道:“萬戶,此事就不用再談。倒是大汗對府兵的事情很是在意。”
在回家的路上,郝仁萬戶心情比較沉重。見識過宋國的現狀,郝仁知道南方的敵國正在迅速強大起來,大元卻沒有出現與宋國變化相應的變化。這種事情若是繼續下去,兩個國家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蒙古強大之后就開始四處打仗,宋國強大之后呢?根據楊大成提供的情報,甚至在臨安總投降之前,趙嘉仁就已經消滅了交趾與占城這兩個弱小的南方國家。
心情低落的回到家里,負責郝仁業務的屬下已經喜滋滋的等在客廳。見到郝仁進來,屬下連忙上前行禮。這動作讓郝仁感覺很是感慨。以前他沒有注意過這種禮數,此次在宋國待了一兩個月,郝仁發現宋國的禮數其實很簡單,特別是針對上位者的禮數更簡單。
那幫臣子面對趙官家就是躬身行禮,官家自稱我,官員也自稱我,民間也自稱我。平常時候自稱大概就是‘俺’。而蒙古就不同,因為明晰的等級制度,居于最高等級的蒙古人對下等人的禮數要求的很嚴。
郝仁的漢人部下把那套禮數走完,然后歡歡喜喜說道:“萬戶,您帶來的針已經賣出去了十斤。”
“什么?”郝仁登時就懵了。杭州刺繡業發達,郝仁在杭州的這段時間里面到處走,見到了生產針線的工廠。批量購買,價錢比郝仁的部下購買的更便宜。于是郝仁就買了一百斤針,一千斤錐子,一千多斤上好絲線帶回來。沒想到一天時間就賣出去十斤針。
屬下繼續說道:“萬戶,絲線也賣出去一成。錐子賣出去了一成半。都是大都里面老早定下的。那些離的遠的地方還沒能告知他們,想來這幾天他們收到消息之后,也都該來買貨。”
“嗯。”郝仁萬戶應了一聲。從杭州回大都之后,這是他收到的唯一好消息。然后郝仁就聽屬下說道:“萬戶。我想把針線和錐子賣到草原去。不知道萬戶可否有認識的人?”
“草原啊…”郝仁萬戶有些遲疑的說道。草原是他的故鄉,然而那個故鄉已經如此陌生,郝仁覺得自己都記不清楚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