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慶元年的宋歷五月,福建進入了梅雨季節。連著好幾年,趙嘉仁的船隊都會在梅雨季節開始前的宋歷四月把蚊香等大宗商品運去泉州,此次更是派遣五艘戰艦前往泉州。
船隊回來之后停泊在馬尾,此時天空灰云低垂,抬頭看去,高高的桅桿頂端仿佛劃開陰云一般。遠遠望去,馬尾船廠的工地上架起了十幾個巨大的棚子。每個棚子的柱子都是利用力學原理,用三根毛竹搭建出來的。柱子上架著毛竹橫梁,利用繩索將橫梁有效繃緊。橫梁上固定了層層竹席,防止雨水淋濕下面正在建造的船只。
五艘繳獲自蒙古水軍的大船已經被徹底拆散,變成了新船的一部分。按照船廠廠長謝無歡的安排,到明年,也就是開慶二年,趙嘉仁就可以擁有二十四艘船組成的艦隊。這將是縱橫福建路乃至廣南東路的艦隊。謝無歡保證,這樣的艦隊無人能敵。
趙嘉仁知道謝無歡這廝雖然說的真誠,卻想在梅雨季節好好休息一下。也不能因此就怪他怠惰,謝無歡自打加入趙嘉仁的隊伍之后就沒怎么休息過。如果不是此次安排實在是緊張,趙嘉仁是很樂意讓大家放個長假。
船隊靠岸沒多久,船廠廠長謝無歡就撐著傘,沿著一條通到碼頭的石徑小路到了碼頭接船。出海的船回來之后需要修整,這才能讓船只保持最好的狀態。
到了岸邊,謝無歡目光掃過船隊,接著指了指船隊里面二十幾艘小型船只,疑惑的問趙嘉仁,“這些是什么東西?”
“這些是我買的船。”趙嘉仁笑著答道。
“這些破爛也能叫船么?”謝無歡非常不客氣的表達著自己的看法。
趙嘉仁并不生氣,他買這些船的時候付出的就是買破爛的價錢,這些船被稱為破爛也不稀奇。此時天色陰暗,舊船的木料原本就用的很久,外部呈現一種黑色。在這樣陰暗的環境下看著更是一無是處。
“謝廠長,這些船拆了之后,把木料能用的用了,造出我給你圖紙的江船,你覺得能用多久?兩年總行吧?”趙嘉仁問謝無歡。
“兩年?若是能找地方把木料晾干再造船,別說兩年,就是五年也能用得!”謝無歡從容的答道。
這判斷和趙嘉仁從其他渠道了解的差不多,不管這些舊木料對于在大海上揚帆的船只來講是多么的糟糕,對于只在江中航行的船只來講,并不能稱為差。
表達了對木料的判斷后,謝無歡不解的問趙嘉仁,“提點,你在閩江中造這么多江船有什么用。”
“這些船不是用在閩江。”趙嘉仁只是回答了一句,就不再討論這個話題。現在已經是五月,已經容不得拖沓。他對謝無歡說道:“告訴所有船廠的人,從今天開始大家要辛苦了。從現在到明年元旦,我給大家開雙餉!”
“雙餉…”謝無歡立刻露出歡喜的表情,不過思忖片刻之后,謝無歡的表情就變得狐疑。他試探著問道:“提點,你到底準備讓大伙干多少活呢?”
“這不是干活多少,而是要去遠方出差。雙餉,大部分是出差的獎勵。”也不管謝無歡能不能聽懂,趙嘉仁直接用21世紀的名詞做著解釋。在這件事上,趙嘉仁不認為有什么討論空間。
從五月初五,端午節。以舊船為核心的船隊開始北上。舊船不僅是這20艘買來的船,還有趙嘉仁手里的舊船。每艘船上都裝了不少設備,向著目的地嘉興府的華亭縣而去。梅雨天沒什么船愿意出航,若是沒有燈塔指引,趙嘉仁也不愿意出海。所幸的這一路上都能看到燈塔的光,遠方的那些溫暖的黃色光點讓水手們感到了極大的安心。雖然船上條件簡陋,大家并沒有因此而情緒低沉。彈吉他,吹口琴。聽表演的人口含香甜的粽子,吃的高興。昏暗的船艙里甚至有種畢業旅行的的感覺。
抵達華亭縣之后,前來迎接的是趙嘉信。他穿著蓑衣,帶著斗笠,頗有種世外高人的模樣。趙嘉信已經做了功課,從知縣這里租到了沿海合適土地一年的使用權。也來不及廢話,趙嘉信就領著趙嘉仁去看了他已經命人釘好的地界。一根根木桿上綁了麻繩,圈出一塊又一塊的地界。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眾人從船上運下毛竹在內的材料,按照在馬尾積累的經驗開始搭建船棚。
工作極為辛苦,在雨水里面搬運,搭建。干到第三天,謝無歡癱倒在建成的一個大棚子下面,有氣無力的對同樣疲憊的趙嘉仁說道:“提點,把這個月的薪水變成三倍如何?”
趙嘉仁也沒想到工作竟然會如此辛苦,他點點頭,同樣有氣無力的說道:“我同意。”
晚飯時候給參加工作的眾人講了這個變化,本該激發出強烈正面力量的消息對眾人好像完全無用。大家只是抬頭應了一聲,接著埋頭該吃吃該喝喝,所有人都一臉趕緊吃完就去睡覺的期待。
也許是累過了頭,趙嘉仁想睡又睡不著,他大哥趙嘉信也是如此。仰面朝天的趙嘉信突然開口問道:“三弟,你為何不提早來修這棚子。若是早些修好,大家就不會受這種罪。”
“我…”趙嘉仁本想解釋一下,自己擔心被人發現。但是怎么都說不出來,這種道理是趙嘉仁的道理。經歷了沉重的勞動后,趙嘉仁自己都覺得當時有些失誤。依照趙嘉仁的經驗,等到疲憊消除,等到遇到問題的時候,他那時候大概就會覺得,若是當時沒有提前搭建棚子就好了。
好在大哥也是隨后一問,沒過多久,趙嘉仁就聽到大哥微微打起了鼾。
看樣子大哥已經睡著了。這是趙嘉仁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在21世紀的木材加工認識,木料里面的水有兩種,一種是木料泡在水力吸濕后含有的水。這種水份最多占木料重量的20%。而剛砍下來的新鮮木料細胞里面的水分,占木料水分的60%。趙嘉仁買的舊船上的木料細胞內水分早就干燥,將這些船拆解后得到木料放到竹子搭成的架子上,在超級潮濕的梅雨天甚至都可以讓水分逐漸變低。
經過十幾天的辛苦勞動,留下人看守棚子和木料,趙嘉仁帶著其他人員前往慶元府修整。眾人在慶元府的住處大睡幾天,逐漸恢復了體力。吃飯的時候,曾經和趙嘉仁一起去過揚州的水手吞吞吐吐的問:“提點,反正也沒事。我們能不能去揚州玩。”
說完之后他又怕趙嘉仁不答應,連忙補充:“提點以前說過會帶我們去揚州。”
“這有何不可?”趙嘉仁笑道。旅行是個很好的休息手段,能讓大家釋放壓力的話,對工作大有好處。
說完之后趙嘉仁對身邊的趙勇,“趙勇,咱們一起去。”
“…”趙勇沒有立刻回答,停了片刻,趙勇問道:“三公子,我們一起去姑蘇吧。”
“去姑蘇?”趙嘉仁覺得這個建議莫名其妙,他不解的問道:“去姑蘇做什么?”
“這個…我們一起在姑蘇坐過船的。”趙勇的聲音罕見的羞澀起來。
趙嘉仁努力搜索著記憶,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確和趙勇一起坐過船。然后趙嘉仁上下打量了趙勇一番,“沒想到,你還是個…你還沒忘記船上的頭牌。這都六年了。”
和趙嘉仁一起去姑蘇的時候,趙勇也不過20歲。一轉眼他已經26歲了,卻還沒有婚配。雖然宋代結婚普遍晚,26歲也屬于晚婚年齡。趙嘉仁原本是以為趙勇想多掙些錢,娶個有身份家族的女孩。現在看這意思,趙勇竟然是心有所屬的模樣。而趙嘉仁早就忘記了畫舫上的頭牌到底啥模樣了。
聽召集人提到頭牌,趙勇立刻搖頭,“不是那位小姐,不是她。是個穿青衣的姑娘。她說她叫婉兒。”
“哦!哦!哦!”經趙勇一講,趙嘉仁立刻就想了起來。的確有那么一位當時看著十六七歲的姑娘,她是畫舫上的青衣。那位小姑娘還到過周興師傅的鐵匠鋪,在炸爐的危難關頭表現的頗為鎮定。對于頭牌什么的,趙嘉仁并無印象。對這么一個開朗能干的女子,趙嘉仁發現自己也依舊有些印象。
這下,趙嘉仁對趙勇的品味大大認同起來。趙嘉仁對那個姑娘并沒什么想法,但是他對那個姑娘的評價挺高。他連連點頭,“那位小娘子的確不錯。”
見到趙嘉仁也對‘婉兒’有印象,趙勇連忙說道:“這里有兩位班長在,有他們帶隊,應該不會惹出事端。三公子,我們趁此機會一起到姑蘇去看看吧。”
“可是…”趙嘉仁很想說,去了也未必能找到人。對于去畫舫上的漢子而言,不管是多么精致的‘美味’,吃久看久也會乏味。為了保持自己對周圍男人的吸引力,畫舫上的妹紙們是經常要換地方的。
然而看著趙勇的表情,趙嘉仁也不忍心拒絕。等梅雨季節結束,趙嘉仁就要進入忙碌的階段。那時候他根本沒空去關注‘婉兒’的事情,趙勇也得留在趙嘉仁身邊辦事。
想到這里,趙嘉仁嘆道:“便和你一起去姑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