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州,福州街頭有人聲稱大地是圓的。我們都活在一個大球上面…”
“…妖言惑眾…不守禮法…”
徐遠志臉上沒有表情,靜靜的聽著趙衙內講述他在福州的見聞。臉上沒表情的時候,往往心里面非常重視。徐遠志不是個官場菜鳥,該打聽的事情不會坐視不理。例如趙嘉仁的水手學校里面的地理課程,的確比較另類。
只是大宋朝并不以言論殺人,更何況大地是個圓球并非是趙嘉仁首創,徐遠志自己在司天監的同年也說過類似的話。若是司天監都認為大地是個球,這看法更加不屬于妖言惑眾的范疇。
直到趙衙內說出和人爭執之后被打的事情,徐遠志才明白問題所在。他開口問道:“不知趙衙內可要去拜訪福州同宗?”
泉州安置的是太祖一脈,福州被安置了太宗一脈。徐遠志看似輕飄飄的提起此事,然而他和趙衙內都明白,所謂的趙氏同宗,指的是福建路提點刑獄趙嘉仁。如果趙嘉仁肯出面斡旋,徐遠志大概不太會拒絕。
趙衙內登時就閉嘴了,他懷里的確有一封泉州趙知州給趙嘉仁提點的信。
“至于和你對毆之人,有時候不想去找,反倒遇得上。”徐遠志猶如神棍般預言未來,接著將趙衙內打發走了。
趙衙內自然見識過官場種種,從徐遠志的表情上就看得出轉交海盜的成功幾率極低他沒有遲疑,按照老爹趙知州的安排去拜訪福建路提點刑獄趙嘉仁。
趙嘉仁在提點刑獄衙門見到趙衙內這位同宗堂兄,趙嘉仁笑道:“有些事真的是有緣。”
趙衙內被這話說的一愣,之后聽趙嘉仁將那些‘狂徒’的事情講出來,趙衙內才明白徐遠志那種神棍一樣的發言是什么意思。事到如此,衙內也不愿把事情弄到大家都下不了臺。他干笑幾聲,“呵呵。既然趙兄弟已經教訓過他們,我還能說什么,此事就這么過去吧。”
接待完趙衙內已經是晚上,太陽下山之后,夜風吹來的還是帶著暑氣的熱力。趙嘉仁回到府里,早就有人在他的書房中點起了蚊香,坐在濕熱的屋中想著復雜的局面,他忍不住長長嘆口氣。
“男子漢,有事便做決斷,沒事就去休息。嘆氣算什么。你和你爹還真的很像。”在書房外的院子里傳來趙夫人有點責備味道的聲音。
趙嘉仁沒想到母親居然跑到院子里乘涼,他連忙出來。就見母親讓人在院子里支起了蚊帳,她自己坐在蚊帳里面。蚊帳透風,蚊子也沒有能耐鉆進去。看得出,母親相當享受呢。
“進來坐。”趙夫人說道。
趙嘉仁連忙回屋找了扇子,在蚊帳開口處扇了好一陣,確定把蚊子驅逐干凈,這才用最快速度掀開蚊帳,鉆了進來。然后他發覺自己忘了拿凳子。索性把扇子往地上一方,一屁股坐了上去。
趙夫人點點頭,“做事就該如此果斷。你認命了,便不會后悔。”
“有些事情…哪里肯認呢。”趙嘉仁嘆道。
“哈。不妨講給我聽聽。”趙夫人竟然來了來了興趣,“說來說去還不是官場的事情。吾乃刑部尚書之女,慶元府知州之妻,福建路提點刑獄之母。做個幕僚應當無礙。”
趙嘉仁一時被震懾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以前他覺得太后或者老太太干政是因為她們有權力欲,聽了母親的話,他登時有了新感受。老爹、丈夫、兒子,都是權力這個斗獸場中的干將,自己本身又熟悉這個環境。看到親人遇到麻煩為止煩惱,還不能讓人說句話么?
想到這里,趙嘉仁干脆就把自己所想的向母親講了一番。當然,什么穿越,重生,以及未來發展,這些自然沒有講。趙嘉仁向母親表示,他認為蒲家是這些年好幾次海盜肆虐的主要推手。而蒲家在泉州根基很深,好多人與蒲家有利益勾結,就成了或明或暗的幫兇。
本以為說話的時候母親會支持或者反對,沒想到老娘沉默的從頭聽到尾。趙嘉仁覺得已經說清楚其中的關節,這才試探著問道:“娘,你覺得我下一步該怎么走。”
“我也不懂官場上面對蒲家這種的規矩,蒲家到底觸犯了什么法,我更不知道。”趙夫人開口了。趙嘉仁覺得自家母親每次都先把她擺在一個弱勢者的地位上,這讓趙嘉仁覺得很無語。
“我聽你的意思是,蒲家想從唆使海盜搶掠之事上撈一筆。你對此大大不忿。蒲家是不是如你所說在背后操控海盜,我沒見到證據,你說的做不了準。不能說蒲家是,也不能說蒲家不是。不過,蒲家若是背后操控海盜,他會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你既然相信蒲家操控,那就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前幾日你還吹打了海盜,弄到好幾條大船。這次你就猜猜蒲家會唆使海盜去哪里,你就派船去哪里。若是你真的猜對了,那就會有新船進賬。”
說到這里,趙夫人的語氣中又帶了母親特有的那種責備的味道,“面對這樣大好的事情,你不說滿心歡喜,趕緊洗洗睡下,天亮了就起床辦事。反倒是唉聲嘆氣,你和你爹真的一模一樣。”
把兒子身上的問題歸罪于對方,這是‘別人家的孩子’之外的另一個千年傳統,趙嘉仁就當自己啥也沒聽到。他此時心中頗為歡喜,母親的確指出了問題所在。趙嘉仁其實很想在此次海盜潮當中一舉掀翻蒲家,然而他母親指出的才是問題關鍵。趙嘉仁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挫敗蒲家的陰謀,同時在過程中壯大自己。
思索片刻,趙嘉仁忍不住對母親說道:“此次蒲家想把海盜救出去,他們的膽量未免太大。”
趙夫人看著兒子那種沉迷于謀劃的模樣,她冷笑一聲,“哼!你和你爹真的一模一樣。海盜關在哪里,是生是死,蒲家未必在意。他們若是在意,也只是在意海盜會不會泄漏他們的秘密。若是能把海盜盡早殺了,豈不是更能保守秘密么?”
說到這里,趙夫人遲疑了一下,滿懷慈悲的念了句‘阿彌陀佛’。
趙嘉仁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母親的態度,他突然只覺得腦海中仿佛有道閃電劃破了他心中的戰場迷霧。如果趙夫人所說的是蒲家的真心念頭,很多事情終于可以有效觸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