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草峪的山谷處,涌往此處的西蕃運輸隊的步騎、牲口,將裝載著谷子、鹽、甲仗的布囊扔得滿地都是,或乘馬,或步行,爭先恐后向沖出白草峪這道隘口,回去向摧沙堡報告情況——蕭關處,忽然出現大批唐軍精銳!
“嗚嗚嗚!”凄厲恐怖的號角聲炸起。
蕭關障塞當中,紅色的牙旗也躥升到一根長桿上,而后鼓蕩起來。
以此為訊號,白草峪上又出現了大批騎兵,為涇原行營張羽飛、史富所領埋伏于此,這時分道如利箭般沖下,要切斷運輸隊的歸路。
不僅如此,對面六盤山的山麓間,也是馬蹄聲大作——明懷義、米原領著的白草軍騎兵,列成數個橫隊,前隊舉起了手里的反曲弓,后隊則高擎著如林般的馬槊,蜂擁自山麓的坡道攻下。
“殺蕃子!”剛剛恢復騎兵身份的白草軍范陽士兵們,在馬頭奔涌,馬蹄飛動的時刻,無不把馬槊用雙手抬起過肩,槊刃微斜往下,盤在頭盔頂上,自遠處望去,和鎧甲交相輝映,閃著點點寒光,讓人膽駭。
最先沖下的數名范陽騎兵,見到馬頭前顫抖著奔走的西蕃步卒,便趁著戰馬沖鋒的威力,狠狠將馬槊刺下,“咔”骨頭血肉碎裂的聲音響起——槊刃貫穿西蕃步卒的脊梁,接著迅捷拔出,馬蹄緊接著踏過翻滾的蕃兵死尸,繼續勇猛往前。
白草峪、臺地和河谷道間,馬有麟、劉國光正面碾壓,張羽飛、史富和明懷義、米原交夾斷路,而后三個方向馳下的騎兵,共四千人,如巨鯨般將步騎不足三百人的西蕃護持兵們吞噬,槊刺箭射,刀劈斧砍,饒是西蕃士兵死戰到底,也終究不過血肉之軀,很快悉數戰歿。
半個時辰后,白草峪內浮起的煙塵,即慢慢消散沉寂。
又過了半個時辰,高岳、高固、西門粲騎馬涉過葫蘆河川后,來到白草峪谷地,見到滿地的人馬尸身,幾名殺紅眼的白草軍騎兵還在騎著馬來回,將馬槊反復刺入已斃命橫尸的蕃兵身上。
“大帥饒命!”當一群麾下將幾名說著漢話的“蕃兵”押到高岳面前時,高岳一眼就看出,這幾位都是叛逃過去的舊長武軍士兵。
“王朝干那狗賊呢?”高固即刻叱問到。
這幾名士兵都能認得高固,知道他是渾瑊的養子,便伏身請罪說,王朝干和達奚小俊,包括三四百名叛逃過去的長武軍士兵,如今都被摧沙堡的大防城使扈屈律悉蒙收編,納入堡內的“城防軍”體系里,和蕃兵、羌兵們混編,以求加強控制消化。
這次護持任務,他們就是被扈屈律悉蒙在紅冊上點中,沒想到在白草峪遭到如此浩劫。
“我不殺你等,但你們必須把摧沙堡的地形、口令和城防關節都告訴我,馬上回興元府后我還能賜予你等份田地過活。”高岳覺得這幾位活下來的叛兵很有利用價值,接著他就和顏悅色地說,“本使曉得,你們當初都是被王朝干、達奚小俊裹挾的,是迫不得已的。”
“對對,我等都是被裹挾的。”這幾位舊長武軍士兵忙不迭地回答,看來求生欲望是非常強的。
“那就得將功贖罪啊!”高岳喊到。
這幾名士兵當即魂不附體,便把知道的一股腦全都告訴了高岳。
高岳和諸多軍將們即刻下馬,找些黃土、石塊簡單壘起,按照這幾位士兵所交待的,標繪出簡易的摧沙堡模型,最終下出結論:“扈屈律悉蒙為西蕃勇將,坐鎮摧沙堡多年,很得尚結贊信任,如正面攻堅,急切當中,我們未必可得手,所以最好還是用奇襲之策。”
方向已定后,高岳便迅捷重新上馬,“戰場就煩勞西門監軍清掃,徐泗將軍和騾軍留在白草峪和蕭關,防備北面可能出現的敵情——其他所有人,一鼓作氣不要衰歇——卷甲疾驅,我們直撲摧沙堡!”高岳簡捷而有力地說道。
“廉使請穿戴鎧甲。”這時高固請求說,幾名軍卒即刻把副鎧甲送遞到高岳面前。
“來不及,兵貴神速,所有人騎一馬輕裝奔至摧沙堡,同時領一馬負戴鎧甲,到戰時再披掛不遲。”說完,高岳呵斥著坐騎往前,又舉起鞭梢轉向明懷義,“明氏三兄弟,這次打頭陣的還是你們,給我裝扮得像些!”
“阿爹請放心。”明氏三兄弟扔下頭盔,露出后腦勺和脖子處垂著的發辮。
暮色漸濃,月亮自子午嶺的崇山峻嶺間慢慢飄出,摧沙堡各個塔樓間,吹著的犀角聲交相呼應,城頭上每隔二十步,就設有門轉射弩,駐防的西蕃士兵舉著火把,警惕地來回巡邏,時不時往各處谷口山嶺眺望。
這座堡壘背靠六盤山,后面控扼連通著會州的木城、西瓦亭、六等數個關隘,本身處在葫蘆河西面一片隆起的高地上,只有一面和城下平野相連,下瞰原州理所固原城。
不過現在固原城也已化為廢墟,自從西蕃奪占原、會二州后,將本在這里的土著唐人悉數遷徙去了遙遠的河西,這里成為片荒蕪的草地“閑田”,每年逢季節,都有西蕃人從會州來此放牧馬群、牛羊群。如此即可加摧沙堡對四面土地的控制,也加大敵對方攻堅的難度(這里荒無人煙,你無法就地取得任何補給)。
城頭凸出的馬面墻上,防城大使扈屈律悉蒙立在那里,向城兵詳細交待了諸般事宜,接著還不忘叮囑幾名麾下,“別忘記警戒那群唐家的叛兵。”
他口中的叛兵,便是王朝干、達奚小俊等舊長武軍。
這群人在摧沙堡內,也得不到任何信任,扈屈律悉蒙要用他們,更要防他們,所以舊長武軍的營地設在城墻的西北隅,不直接通任何城門,就是要戒備他們作亂——可扈屈律悉蒙又不敢把他們營地設在城外,因害怕他們趁機逃亡回唐土。
吩咐完了后,扈屈律悉蒙才下了城頭,返歸自己的衙署。
慢慢的,整個摧沙堡安靜下來,守兵們除去少部分在城墻上警備,或乘馬在野外要道上巡哨外,大部分都在城內營房當中休憩著。
畢竟和平涼那里比較起來,這里的局勢要安逸得多。
直到子夜后,又過了一個時辰,忽然城外傳來了陣陣爆竹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