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泌也上前,勸皇帝道:“西蕃狡詐反復,即便陛下先前與其結盟,可以泌計之,不出兩三年,西蕃必然背盟,企圖徹底攻陷安西四鎮,若這段時間我唐無所作為,坐視安西、北庭陷于敵手,恰恰中了西蕃之計。那時再談西蕃是否理屈,徒讓對方嘲笑而已。”
翰林學士出身的宰執姜公輔,和另外位嚴震,這時出班建言道:“安西、北庭孤懸境外,命運已如風前之燭,絕不可守。不如陛下索性放棄這二地,割讓于西蕃,使安西、北庭二鎮節度使郭昕、李元忠,及所有官民軍卒,順河西隴右歸國,換取唐蕃長期和平,以圖國家休養生息。”
李泌堅決不同意,他難得地表現出嚴厲的情緒,指責姜公輔、嚴震道:“安西、北庭,那昔日我唐重鎮所在,人性驍悍,控西域五十七國及十姓突厥,又能牽制西蕃的勢力,如不戰而把二鎮數千里富庶之地拱手讓予西蕃,我唐如喪一臂,西蕃如添一翼,此后西蕃并力東侵,恐我唐寢食難安也,此乃亡國之道;另外,安西北庭二鎮軍士百姓,于孤域絕地,盡忠竭力,為國家守土二十年,百般慘烈不能屈之,如一紙文書,即將他們丟棄于西蕃狄夷之手,必反目深恨我中國,此后從西蕃一道入寇,如報私仇。汝二人只是書生之論,淺鄙至極,不足討論國家大事!”
這話說得姜公輔和嚴震面紅耳赤,只能退縮不語。
那邊的劉從一和李勉根本沒有發言,實際是支持李泌的說法。
更何況,殿內還有位尚未歸鎮的韓滉,在那里始終沒有言語呢!
此刻張延賞又建議道:“于平涼筑城亦可,然則唐蕃間不冒然開戰為最好。此事為神策軍將駱元光、韓欽緒報私仇引起,逼得達奚小俊、王朝干投敵,二人不可不任責,請陛下懲處二人,最起碼能為平涼筑城緩沖幾分。”
其實張延賞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可皇帝卻為難地說:“駱元光昔日在收復京師戰事里多立戰功,而韓欽緒又是邠寧節帥韓游瑰之子,朕不忍......”
門下侍郎張延賞便堅持說:“陛下如再縱容,必讓武人更加跋扈。”
“許霆光遭駱、韓二將橫殺,絕非達奚小俊、王朝干及長武軍舊部投蕃的理由,二者風馬牛不相及,如陛下又懲處駱、韓,臣恐此后對朝廷不滿的武人,皆會學會榜樣,以投敵為要挾,那時局面便真的難以收拾。”蕭復則一力要保駱元光、韓欽緒,他又說,“達奚小俊、王朝干已叛,若再懲駱元光、韓欽緒,等于失卻四將。如陛下能寬宥駱、韓,此必定會于疆場上感恩戴德,誓為陛下效死而后已。”
皇帝又覺得蕭復說的在理。
這時韓滉起身,奉笏板為這場爭論下達最后的決議,“陛下,事已至此。不若定為達奚小俊、許霆光、王朝干煽動士卒,拉攏軍隊叛逃西蕃,而我可派使節向西蕃索人,如西蕃交人,我們可趁機更進一步,于平涼筑城;如西蕃不交,則理屈在彼方,我們可更光明正大地于平涼筑城。”
反正,我韓滉,肯定要在平涼筑城。
“如談判沒有結果,怕是唐蕃間又要開戰啦!”皇帝慨嘆著說到。
潛臺詞是,我唐能不能支撐這場戰爭,各地方鎮的節度使們又是個什么看法。
話音剛落,門閣使們就來報告說:
聽聞渾瑊兵變投敵,西川節度使李晟、東川節度使韋皋、巴南觀察使杜黃裳、漢中五州觀察防御團練使高岳、涇原行營留后劉海賓、鳳翔隴右節度使段秀實、邠寧節度使韓游瑰(這位是肯定要站在此立場的)等,如今火速返歸,至大明宮下朝堂處,連署向陛下進表。
“說什么!”皇帝急忙問到。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這幾位統一說,長武軍舊部攜五兵投敵,領兵軍將達奚小俊、王朝干皆是死罪,小蕃丑類如主動將其斬首,獻于闕下,尚有盤桓余地,如小蕃丑類怙惡不悛,膽敢藏匿,則可視為背盟,人神不佑。臣等仰陛下威靈,必克原州七關,進復河隴之地。
“陛下,臣滉愿立即返歸潤州京口,如小蕃膽敢入寇,打一月臣就送一月的錢糧,如打三月臣就送三月的錢糧,如打十年,臣滉就備好十年的錢糧!”這時,韓滉慷慨激昂。
皇帝也受到了感染,當然他也有更遠的考慮,他想起那時還在奉天城時,高岳就建議他說,對韓滉與其“堵”,不如“疏”,通過他的手,將江淮東南的財賦以“光復河隴”的名義,統統吸納到京西來,為朝廷所用。
現在兩稅錢和斛斗米也按時來到京師,李適也認為不能屈從于西蕃的壓力下,那將是不亞于曾經播遷奉天的巨大恥辱。
“朕就和西蕃互相角抵下,讓他也知道朕身為唐家天子,在這個天下里,還沒到無人可用的地步。”
不久,幾名敕使來到含元殿前的朝堂前,對李晟、韋皋、高岳、杜黃裳等傳達了皇帝的諭旨:
“西北邊陲情勢一觸即發,卿等可急速各返本道,備齊士馬為要,若兵戈驟起,陛下須集合西北、朔方、山南、東西二川諸軍,并力殄敵。”
“臣等遵命!”
這下,高岳都顧不上再和韋皋搞什么“政務交割”了:
韋皋和麾下劉辟、曹有道、崔時用等,快馬加鞭,一路狂奔鳳州而去,準備點集整個奉義軍,來應付冬春之交邊境很可能會出現的戰爭。
而高岳呢,他倒是在京師內多留了一日。
因為關于未來的唐蕃大戰,他有個策劃,必須要城內的一人配合。
長安興慶宮南的安邑坊元法寺內,冬寒已甚,寺院內的西廊處,高岳著長袍及輕裘,立在“雙松圖”的壁畫下。
幾位僧侶恭恭敬敬地合掌,給高檀越奉上了熱茶、面果后,依次退去了。
院子內的草木景致,高岳是歷歷在目。
因大歷十三年的新及第進士們的“期集院”便設在這元法寺內。
那時阿霓還曾因“雙松圖”,對他有點誤會。
想到數年前的景象,高岳不由得啞然失笑。
“不知道他會不會應邀而來?”
然而高岳的疑惑很快被證明是多余的。
“文明。”當鄭絪板著比隆冬空氣還要冰冷的臉龐,走入到西廊外的院舍里時,高岳轉頭喊出了這久違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