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走了,走的很瀟灑。
以至于讓很多熟悉他的人都以為他還沒走。
畢竟,以趙普的性格,在下馬的時候,必然會大宴群臣,然后看一看那些是以后他還能仰仗的心腹,又或者那些能成為他再度復相的馬前卒。
之前的兩度罷相,趙普都是這么做的。
只是這一次他卻一反常態。
在皇帝的罷相旨意還沒送到趙府的時候,他就帶著老仆,攜帶著家眷,悄然出了城。
等到一些親近趙普的官員發現此事,想送趙普一程的時候,趙普已經出了汴京城的地界。
等到官員們正想做些什么的時候。
趙德芳召百官議事的口諭,就傳到了他們的耳中。
于是他們暫時忘記了趙普,進入到了宮中議事。
一位三朝大佬,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垂拱殿上。
趙德芳一改昨日的軟弱的模樣,開始變得異常的強勢。
或許是因為趙普走了,沒有人在他背后繼續幫他撐著了,他需要學會自己堅強。
也或許是趙德芳心里憋著一股狠勁,想用打垮楊七來證明自己。
總之。
今日的廷議。
趙德芳沒有征求任何官員的意見。
他第一件事,就是削減了官員們的俸祿,以充軍資。
沒有了趙普的阻攔,其他官員們沒辦法組成有效的反駁,丁謂又跟趙德芳穿一條褲子,所以這一條被趙德芳強硬的執行了下去。
第二件事,就是趙德芳決定,從各地的廂軍中,再次抽調精銳,充實禁軍。
一口氣把禁軍的人數擴充到了百萬。
第三件事,就是發兵四十萬,分三路,一路五萬人馬,配合被曹彬打的退守川蜀呼延贊,反擊曹彬。
另外兩支,一路由張將軍率領,前往太原,攻討折御勛。
一路由文臣統領,前往江寧府,剿滅南國的兵馬。
分派了文武兩位統領。
趙德芳明確的告訴他們,誰能打勝仗,就聽誰的。
文臣若是帶領著兵馬打了勝仗,那么以后朝堂上的軍事,就聽文臣的。
武將若是打贏了勝仗,那么朝廷可以考慮,適當的減弱監軍在軍中的分量。
但是完全剔除監軍制度,絕無可能。
這其實也是一種妥協,是趙德芳想了一晚上之后,想出的最妥善的辦法。
將門見到了趙德芳松口,并沒有窮追不舍下去。
相比于曹、楊、折、高等等這些曾經的大將門,現在能留在大宋的將門,都只是一些小的將門,他們并沒有多少資格真的跟朝廷談條件。
敲定了這三件事以后。
朝廷的各個機構還是運作了起來,配合著趙德芳的三條命令,開始調兵遣將。
等到朝廷的一切準備就緒以后,已經到了十日后。
而在遙遠的滄州。
楊七和石守信早已碰撞在了一起。
滄州城內。
當楊七率領著兵馬兵臨城下的時候,石守信已經用手里的禁軍,將整個滄州城打造成了銅墻鐵壁。
楊七并沒有把十數萬兵馬全部陳兵在滄州城下。
而是在進入滄州城以后,近留下了三萬步卒在身邊,還有震天營、神機營,以及剛剛馳援折御勛返回的鐵騎軍五千鐵騎。
剩下的兵馬,被分成了兩個部分,由楊大、楊六率領,分別從滄州城左右兩翼,長驅直入而下。
楊七跨馬到了滄州城下的時候,石守信渾身穿戴著盔甲威風凜凜的站在城頭上。
滄州城頭上。
石守信沉聲怒喝道:“楊延嗣,你也是宋臣,如今侵犯大宋疆土,你是想造反嗎?”
楊七望著城頭上的石守信,冷冷一笑,“我率領了這么多兵馬,難道只是來滄州逛逛?我只要黃河以北,長江以南,算是給趙德芳一個教訓。
你要是識相的,速速退去。我姑且可以饒你一命。
你若是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我們兵戎相見。”
石守信聞言,暴怒道:“狂妄!有老夫在此,你休想南侵一步。”
楊七二話不說,抬起了手,冷冷的吩咐道:“攻城!”
一尊尊火炮,被推到了最前沿。
幽森的炮口對準了滄州城城頭。
在旗手揮動令旗的瞬間,炮手已經裝彈填充完畢。
“放!”
“嘭!”
炮聲轟鳴。
硝煙四起。
最先被火炮打穿的,就是石守信所站立的城門樓子。
一枚炮彈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城門樓子,一下炸斷了城門樓子的大梁,讓城門樓子瞬間倒塌。
若不是家將們護的緊,恐怕石守信就要被這一炮掩埋到了城門樓子下面了。
一輪輪的炮火掩蓋下。
滄州城城頭硝煙彌漫,還沒接近敵人,城頭上的禁軍將士,就被扎損了近一成。
石守信在家將的攙扶下,換了一個地方,繼續指揮作戰。
當他看到了城頭上禁軍將士亂成一團,而城外楊七的兵馬卻傲然而立,紋絲不動的時候,他心都在滴血。
打了半輩子仗了,還從沒有打過這種仗。
饒是以他多年的戰爭經驗,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火炮的突然出現。
直接改變了戰局。
終日以騎砍為主的石守信,在火炮輪番轟擊下,完全有點不知所措。
他開始生出了一絲跟老楊、楊大等人類似的想法。
有此利器,我要這一身武藝有何用?
個人勇武,在火炮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這仗該怎么打?”
石守信眼看著城頭上的將士們在火炮攻擊下,紛紛抱頭鼠竄,頓時心有所感的呢喃的一句。
石守信身旁的家將聞言,低聲提醒道:“老爺,您要冷靜。不能被敵人的利器嚇的沒了頭腦。敵人的武器雖然厲害,但是老爺完全可以把它看成一種威力強大的床弩。”
石守信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下來,沉聲道:“確實如此…楊延嗣制造出的武器雖然厲害,可是這戰爭,終究還是需要人來完成的。
既然他仗著城外的利器,打的我們不能還手,那就想辦法摧毀掉這些利器。
一旦沒有了這些利器,楊延嗣就成了沒牙的老虎。
到時候我們就能率兵反攻。
去,召集弓弩營的校尉們,還有馬軍的校尉們過來。”
冷靜下來的石守信,依然是一個睿智的將軍。
火炮固然犀利,可是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至少,面對與楊延嗣。
石守信還存在著一定的優勢,他目前的兵力數倍多于楊延嗣。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要盡可能的發揮他兵力的優勢。
隨著家將們傳令。
弓弩營的校尉、馬軍校尉們,齊聚在了石守信身邊。
石守信看著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校尉,沉聲問道:“楊延嗣仗著火器之利,壓的我們喘不過氣。老夫現在需要有人出城去,搗毀了那些利器。
此去有可能九死一生,你們誰愿意去?”
歷來,軍伍之中,從來不缺乏忠勇之人,更不缺乏敢死之人。
能混到校尉職位的,大多都是憑借著軍功,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拼殺出來的。
所以聽到了石守信這話,當即就有人出來請命,“卑職愿往!”
“卑職也愿意!”
一連七人請戰。
皆是馬軍中喊得上姓名的沒遮攔的漢子。
有此忠勇,石守信也信心十足。
當即,石守信就點了兩人。
“王彪,陳虎,就由你二人各帶領一萬人馬出城,務必要搗毀了敵人的火器。老夫會命令弓弩營的將士們配合你們。”
“諾!”
王彪和陳虎二人領了軍令,下了城頭以后。
立刻回到了軍營,挑選了一批敢戰的將士們,跨上了馬,隨時準備出城。
為了能夠成功的搗毀城外楊七部的火器,他們不僅帶了許多的猛火油,甚至還帶了不少軍中配備的黑火藥。
城頭上。
石守信得知了王彪和陳虎二人準備妥當以后,立馬命令弓弩營的將士,全力發射弓弩。
“唰唰唰”
萬千弓弩齊射,場面十分壯觀。
人常言,臟唐亂宋。
宋朝那么亂,卻能在亂中,在四敵林立中,屹立數百年,憑借的就是弓弩。
宋朝的弓弩應該算是當世最先進的。
楊七手里若是沒有研究出火槍、火炮,單憑弓弩作戰的話,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宋國的弓弩兵。
鋪天蓋地的箭矢涌來,有長有短,有高有低。
有粗如嬰兒手臂的弩槍,也有細如筆桿的弩箭。
如磅礴雨下,遮天蔽日。
楊七的兵馬似乎早有準備。
在箭矢落下的時候。
步兵們扛著盾牌,擋在了炮兵們身前,一個個組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錐形盾陣。
火炮就光禿禿的扔在外面,任由箭矢落在上面。
叮叮當當的聲音,猶如雨打芭蕉。
楊七和楊五二人,躲在一塊巨大的盾牌后面,看著鋪天蓋地的箭矢,相互對視了一眼。
楊五沖著楊七豎起了一根大拇指,感嘆道:“七弟當真是神機妙算,這都能被你算準了。”
原來。
在開戰之初,楊五對楊七感慨過。
有火炮助陣,城內的石守信,必定會嚴防死守,拒不出城。
到時候只需要讓火炮打壓了城頭上宋軍的士氣,然后用火藥在城墻上炸開一個缺口,就能輕易的殺進滄洲城。
楊七對此卻搖頭一笑。
他告訴楊五,火炮固然犀利,在這戰場上也是近乎無解的,但是并不能真的代表它天下無敵。
只要敵人拼死相抗,沖殺出來,搗毀了火炮,依然能夠從這場戰斗中奪得一線生機。
而以石守信多年的統兵經驗,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必然會派遣出兵馬,出來搗毀火炮。
最有可能的就是以弓弩掩護,讓騎兵趁機沖出城,以火藥和猛火油,炸毀火炮。
楊五有些不信。
卻沒想到,戰爭的走向,真的按照了楊七說的來了。
當城頭上箭矢落下的時候,楊五就知道,石守信被楊七給猜準了。
耳聽著敲打盾牌的箭矢聲音越來越犀利。
楊五咧嘴笑道:“看來宋國騎兵,馬上要出城了。”
楊七笑瞇瞇的沖著楊五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勞五哥一行了。”
楊五暢快的哈哈大笑,“本以為有了火炮,我們鐵騎軍的將士就要退出戰場了。我已經做好了丟下了鐵騎軍,問你討一個閑散的官職,回家哄你侄子的準備。
卻沒想到,這戰場上,終究有我們鐵騎軍一席之地。”
楊七莞爾一笑,道:“鐵騎軍,不會在戰場上失去他們的作用的…”
說完這話,楊七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在鐵甲戰車和坦克出世之前…
楊五并不知道楊七心里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簡單,作為一個猛將,天生的宿命就是沖鋒。
若是不能在沖鋒中倒下,又或者不能跟敵人面對面拼殺,對他而言,是一種遺憾,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孤獨。
如今鐵騎軍能再次出戰,火炮并不是萬能的。
這說明,鐵騎軍在燕國,依舊有用武之地,他的一身武藝,也不至于荒廢。
“兒郎們!三山口一戰,我們只能看著敵人從我們眼前消失,最后跑出去,只是斬殺了一些散兵游勇。有人或許覺得,有了火炮,我們鐵騎軍就沒落了。
但是并非如此,火炮并不能代表所有。
我們鐵騎軍仍舊有出征的機會。
兒郎們,打起精神,挺起胸膛。
讓我們用腰間的橫刀,手里的短槍,背上的弓弩,告訴所有人。
鐵騎軍,依然是最強的!
鐵騎軍,依然是燕國不可戰勝的鐵軍!”
“吼吼吼…”
在楊五的鼓動下,鐵騎軍的將士們扯著脖子吶喊著。
從火炮出現以后,他們燕國第一軍的威名就在直線下降。
他們從建立起,經歷的大戰并不多,卻一直背著燕國第一軍的名頭。
如今被人質疑,他們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就擺在他們的眼前,他們自然不能錯過。
他們就像是一個個扇著翅膀的公雞,等著那奮力的一啄;他們就像是一頭頭猛虎,等待著奮力一撲。
“吱呀”
滄洲城的城門在他們期盼的眼神中緩緩打開。
兩萬的宋國騎兵,在宋國將校們帶領下,怒吼著沖向了楊七的陣營。
楊五高舉起手里的大槍,鐵騎軍的將士們也高舉起手里的橫刀。
“啪!”
“啪!”
單手捶胸,武器碰撞上堅硬的鐵盔,發出了響亮的金鐵轟鳴。
楊五一揮手里的大槍,槍尖直指宋軍。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