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一臉凝重的在一旁點頭道:“背后布局之人真是陰狠,這是要一舉吞掉燕國和南國,將我們趕盡殺絕啊。”
楊六沉重的道:“如果沒有提前發現,縱然我們兄弟拼死相搏,恐怕也守不住。”
楊七咧嘴笑道:“但是我們提前發現了啊?!”
兄弟四人相視一笑。
笑過之后。
楊七重新恢復了一臉的嚴肅,他指著地圖道:“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推演了一次這一次的戰爭。遼國兵分四路,分別從東晟府、古北口、榆關、港城四個方向,入侵我燕國。
古北口、榆關皆有重兵。
所以這兩個方向的遼軍不足為慮。
但是東晟府、港城兩點,遼國必然派遣出重兵突襲。
五哥率領著鐵騎軍固守東晟府,但是對上了遼國的輕騎兵,還是很吃力的。
游騎軍雖然能馳援東晟府,但是殤傾子重傷未愈,游騎軍的戰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即使鐵騎軍和游騎軍合兵一處,對付遼軍仍然有些吃力。
而到那個時候,折家軍必然會被李繼遷給拖住。
而其他地方又無法抽出兵馬去馳援東晟府。
所以對于東晟府的防御,我很擔心。”
楊大和楊五對視了一眼,同時看向了楊七。
楊七有些愣。
楊大笑瞇瞇的道:“七弟恐怕已經很久沒有到西北四府走一走看一看了。你或許忘記了西北四府的百姓,但是西北四府的百姓卻沒忘記你。特別是那些曾經隨著我們一起征戰的軍卒…”
楊五神色復雜的道:“愚兄癡長你幾歲,經歷的比你多一些。愚兄曾經在北漢待過,也在宋國待過,南征北戰數十年。卻從沒有見過如此的百姓…”
楊七一臉茫然的看著兩位兄長,“到底…發生了什么…”
楊大長嘆一聲,羨慕的看著楊七,“為兄也從未見過如此受百姓愛戴的君主。”
楊五直腸子,不喜歡賣關子,他見楊七急了,就坦然說道:“我和大哥在來的路上,路徑西北四府的縣府,皆看到昔日隨我們南征北戰的將士們,一個個穿戴著昔日的盔甲,佩戴著昔日的刀柄,坐在門口,等待你的征召。”
楊大補充道:“我來的時候,忠義山的守陵人特意堵在了復興關門口,跪地請命。他們告訴我,燕國若需要,他們一身殘軀,隨時可以再為燕國征戰沙場。”
楊七直愣愣的愣在了原地。
他沒想到,值此危難之際,百姓們并沒有拋棄他去逃命,反而選擇跟他一起同生共死。
一份感動,止不住的涌上心頭。
楊七緩緩的閉上眼,害怕自己流下淚水,他顫聲道:“他們…他們多是受過傷的軍卒,再上戰場…”
“他們不怕死…”
楊大唏噓的說了一句。
他們確實不怕死。
怕死的話,也不會在這個危難的時候站出來。
楊七睜開了雙眼,沉重的道:“我不想用他們…”
楊大沉默了。
楊五遲疑了片刻,咬牙道:“不用他們的話,就只能征召被裁撤的燕云十六州的舊卒。燕云十六州的舊卒,多是老弱病殘,在遼人壓迫下,常年未曾訓練。戰斗力羸弱…”
召他們,跟讓他們送死沒區別。
這句話楊五沒說出來。
兄弟四人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中。
毫無疑問,現在征召昔日的跟隨他們南征北戰的老卒是最劃算,也是贏面最大的。
然而楊七內心卻很掙扎。
這些被裁撤的歸鄉的軍卒,多多少少都是有傷在身。
這些人上戰場,肯定是抱著必死的志向。
有必死的志向,戰斗力自然不會弱。
可是相對的,因為身體的緣故,他們也會死很多人。
楊七實在是不忍心把這些人全部送上戰場。
“你沒有其他選擇…”
楊大嘆了一口氣,低聲說了一句。
楊七無奈的點點頭。
“是啊!我沒得選。”
楊七緩緩的攥緊了拳頭,咬著牙道:“你們不負我楊延嗣,我楊延嗣也不負你們…”
“彭湃!”
“屬下在!”
“傳令下去,西北四府各地,起《將軍令》…”
彭湃面色凝重的點點頭,退出了房內。
下達了這一條命令。
楊七像是脫掉了一層皮,他無力的坐在了椅子上,幽幽道:“有他們相助,東晟府必然能守住。那港城呢?”
楊六鄭重道:“我手下新建的三萬水軍,雖然在水戰上不堪一擊。可是他們也是從昔日步卒中抽調出來的,配上刀劍,也可以一用。
加上你部署的四萬人,足足七萬人。
應該能守住兩百里的海岸線。”
楊七搖搖頭,咬牙道:“不夠…不夠…我不僅要守住燕國,我還要給宋遼兩國一個慘痛的教訓。”
楊大皺眉道:“可是我們已經沒有兵馬可以調遣了…”
楊七皺著眉頭,低聲道:“這件事我再想想,咱們還是論一論誰坐鎮那一方吧。”
楊五拍著胸膛道:“東晟府非我莫屬。讓我會一會耶律斜軫…”
楊大哭笑不得的道:“那我就只能走一遭古北口了…”
楊六鄭重道:“港城交給我…”
楊七在這時,卻緩緩搖頭道:“六哥,港城交給我。你走一趟榆關。”
楊大三人一臉愕然。
楊五愣道:“你不坐鎮燕京城?”
楊七翻了個白眼,低聲道:“我坐鎮燕京城干嘛?添亂嗎?”
楊五撓了撓頭,皺眉道:“什么意思?”
楊大和楊六卻已經猜出了楊七的用意。
二人皆搖頭苦笑。
楊大指著楊七,哭笑不得的道:“你啊你,這一次打完仗,恐怕一頓家法免不了了。”
楊五抓耳撓腮道:“到底什么意思?”
楊大幽幽的道:“爹在燕京城…”
楊五愕然,一臉郁悶的看著楊七,“你連爹都算計…”
楊七一臉無辜的道:“我可沒有…爹這些年一直閑著,對爹這個無敵將軍而言,不能上戰場是一種折磨。我只是做了一個當兒子的應該做的,順應爹的心意,也算是盡了一份孝心。”
楊大哭笑不得道:“天底下這么盡孝心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個人。”
楊七難得的咧嘴笑了。
兵法有云:其徐如林、其疾如風、侵略如火、不動如山。
這四條要訣。
老楊算是把不動如山練到了化境。
有老楊這一支已經閑的快生銹的定海神針坐鎮燕京城。
誰又能在燕京城翻起大浪?
至于老楊會不會出手,楊七根本不擔心。
以老楊的性子,真到了關鍵的時候,恐怕別人不請他出山,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奪權燕京城的兵權。
然后狠狠的教訓一頓作亂的賊人。
等到打敗了敵人以后,他會毫不猶豫的扔出兵權。
丟給楊家兄弟一個高山仰止的背影。
這可不是楊七在瞎猜。
去歲的時候老楊在古北口就是這么干的。
不動聲色的干死了遼軍十數萬的援軍,然后等到楊家兄弟趕到的時候,老楊早就一甩衣袖閃人了。
他似乎就是在借此告訴楊家兄弟。
打仗?
你們兄弟還嫩了點。
還不是要讓老子給你們擦屁股。
對于老楊惡趣味的做法,楊七也是哭笑不得。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老楊在兵法上的造詣,確實已經登峰造極。
有老楊坐鎮,楊七心里踏實。
兄弟四人短暫的相聚過后,又各自踏上了征途。
臨別之際。
楊七送楊大三人到了官道上。
楊七看著馬背上的三位兄長,抱拳道:“三位哥哥一路保重,記得弟弟的叮囑。”
楊五拽著馬韁繩,樂呵呵的笑道:“記得,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存人失地,人地兩得。真要打不過,我們會跑,不會傻乎乎的跟人硬拼。”
楊大和楊六只是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
楊七暗自搖頭一嘆。
別看楊五說的大氣。
楊七恰恰最不放心的就是楊五。
楊五性情耿直,又不愿意輸給旁人。
遇戰,必然死拼。
論危險,楊五才是兄弟們幾個里面最危險的。
楊大在遇到危險以后,可能會權衡再三,選擇最有利的一條。
這一條路不論生死。
但是相比而言,比楊五會更安全一些。
至于楊六,楊七倒是不擔心。
真要到了該逃的時候,楊六會毫不猶豫的撤退。
楊七的心里話,他自然不可能說出來。
落了兄長們的面子,讓兄長們在戰場上分心,不是楊七想要的。
“保重!”
“保重!”
再次施禮過后。
楊大三人帶著親隨,驅馬離開了山口。
楊五往西北,楊大往正北,楊六往東北。
楊七送別了三位兄長以后,回到了山內的演武場,聚集了神機營的一萬人馬,也踏上了前往港城的征程。
三日后。
復興關。
忠義山。
年邁的老蒼頭扛著一桿旗桿,渾身披甲,靠在樹干上打瞌睡。
一位缺了一條胳膊的漢子,扛著鋤頭從老蒼頭面前經過,打趣的說道:“王頭,您老還扛著您那旗桿呢?怎地,還想給陛下扛旗?”
打瞌睡的老蒼頭睜開了眼睛,渾濁的眼睛緩緩變得清澈,轉瞬間瞪的愣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夫這旗桿可是陛下欽賜的。以前的時候,它只是個不起眼的楊木桿,可是現在它可是皇家之物。
就你小子,連摸它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老夫拿它敲你,你也只能站著挨打…”
在這忠義山,能被稱之為陛下的人,必然是楊七。
而為楊七扛過旗的老蒼頭,也只有那么一位。
那就是曾經跟隨楊七在復興關血戰的王行。
王行也算是復興軍的老卒,在復興關一戰后,楊七念其年邁,不愿意讓王行跟著他奔波,所以就讓王行到了忠義山,當了一個守陵人。
王行雖然沒辦法上戰場了,可是他卻從沒丟下過手里的旗桿。
因為他時刻都記得,楊七在交給他旗桿的時候說過。
人在旗在,人亡旗亡。
即使旗桿上已經沒有了戰旗。
王行依然要讓它豎著,而不是橫著。
瞧著王行吹胡子瞪眼,作勢要打。
獨臂漢子立馬陪著笑臉道:“王頭說的是,這忠義山上誰不知道王頭是唯一幫陛下扛過旗的人。大家都佩服的緊呢。”
王行撇撇嘴,冷哼道:“算你識相…”
獨臂漢子湊到了王行身邊坐下,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他面色凝重的道:“王頭,平日里你的消息最靈通,燕京城那邊還沒有陛下的消息嗎?”
王行皺起了眉頭,搖了搖頭。
獨臂漢子頓時神色有些暗淡。
不過沒多久,他重新抬起了頭,一臉希冀的道:“陛下乃是神人降世,如今又貴為天子,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王行毫不遲疑的點頭道:“肯定是宋遼兩國的賊人見咱們燕國的百姓過的好,不讓咱們稱心如意,所以放出來的謠言。”
獨臂漢子捏起拳頭,憤恨的道:“他們都欠打!”
王行也憤恨的點點頭。
頓了一下,臉上又勾起了一絲苦笑,“他們就算再欠打,也輪不到我們去打。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上戰場。
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老夫都不稀罕。
老夫就想再為陛下扛一次旗。”
“哪怕死在戰場上?”
“嘿…咱們忠義山的這群老兄弟,有怕死的嗎?”
“額…說的也是,兄弟們都埋在這地下,不孤單…”
獨臂漢子遲疑了一下,又問道:“我可聽說了,宋遼兩國這一次放出了風聲,就是為了擾亂我們燕國。然后他們聯合在一起,欺負我們。
依陛下的性子,絕對不會跟他們服軟。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前幾日,大將軍離開的時候,兄弟們還一起去復興關堵門了,要求請戰。
可是大將軍沒答應。
說要陛下恩準。
王頭,您為陛下扛過旗,在軍營里吃得開。
您幫忙去打探打探,看看有沒有咱們兄弟上戰場的機會?”
王行一愣,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道:“就知道你小子接近老夫沒好事,感情是讓老夫去幫你討一個送死的名額。”
頓了頓,王行譏笑道:“那你可就想多了。陛下仁厚,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不然是不可能召我們這些殘兵再上戰場的。”
獨臂漢子頹然的垂下腦袋,喃喃道:“這么說…真沒機會了?”
王行長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老夫等了快四年了,也沒等到這個機會…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等到。”
“咚咚咚…咚咚…”
王行的話音剛落。
沉悶的戰鼓聲突然響起。
從復興關傳至忠義山,又從忠義山開始向復興府蔓延。
王行和獨臂漢子猛然站起身,一臉愕然。
“這是…”
“《將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