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彭湃手里緊攥著毯子,如鯁在喉,頗為感動。
“醒了就趕緊去梳洗,然后去準備一些簡單的早飯,吃過以后,就帶湯功他們過來。”
楊七繼續低下頭畫圖,并沒有在意彭湃眼中流露出的感動。
他如今雖然已經貴為一國之君,但卻沒有多少一國之君的自覺。
在彭湃眼里,楊七給他蓋毯子,那是一種恩寵。可是在楊七眼里,那就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彭湃小心翼翼的疊好了毯子,放在了火炕上,沒有發出任何響動去打擾楊七。
收拾好了毯子以后,彭湃打開了房門出去洗漱,然后準備幫楊七準備早飯。
忙碌了近一個半時辰。
楊七畫好了精密的火繩槍構建圖紙。
為了方便湯功一眾工匠理解,楊七又挑了一根細小的羊毫筆,在一旁分別寫下了蠅頭小字的注解。
楊七注解的很詳細,又標注了標號,很好理解。
一張完整的火繩槍構建圖紙畫好。
楊七擱下了筆,活動了一下手腕,又活動了一下肩膀、脖頸。
抬起頭的時候,就看到彭湃端著一盤子的飯食,恭敬的站在他面前。
楊七哭笑不得的道:“放在桌上就可以了,何必親自端著?”
彭湃一臉認真的道:“端在手里,屬下就能一直盯著,放在桌上的話,若是陛下傳喚,屬下一時失察,出了什么差錯,那可就不得了了。”
自從楊七經歷過了一次刺殺以后,彭湃這個一直跟隨在楊七身邊的貼身長隨,立馬對楊七的防衛工作提升了一個等級。
聽說他還去找了那些跟著陳琳從大宋過來的探子們請教保護皇帝的注意事項。
楊七無奈的搖了搖頭,讓彭湃放下了盤子。
盤子里的飯食看起來簡單,可是楊七一嘗之后,就感覺到了不簡單。
一盤子類似瓜子芽的鮮嫩的軟肉,楊七僅僅常了一筷子,就皺起了眉頭。
彭湃心頭一凸,小心的問道:“不合您的口味?”
頓了頓,彭湃小心翼翼的道:“屬下可是親自嘗過的,沒有任何異味…”
彭湃之所以親自嘗,那是為了試毒。
凡是帝王,伺候他起居的人之中,必有嘗毒之人。
楊七記得在后世的時候,看過一本宋史,里面有宋仁宗趙禎的一句感慨。
‘朕這一輩子,就沒吃過一次熱飯…’
由此可見,一道菜,從出鍋,到入皇帝的金口,要經過多少測驗。
當然了,楊七之所以皺眉,和這東西的冷熱無關,而是材料。
楊七抬起筷子,敲了敲碟子邊,嘆氣道:“這是你吩咐他們做的,還是他們主動獻上來的?”
彭湃一臉茫然,“這是他們做好獻上來的…有問題?”
楊七搖搖頭,苦笑道:“材料沒有問題,只是太浪費了。咱們燕國雖有南國錢行這個生財機器,可是也經不住這么浪費。
我楊延嗣如今雖然是一國之君,可我不希望在燕國掀起奢靡之風。
更不想因為此風,助長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貪婪。”
從奢靡之風引起的貪污有多嚴重,仔細翻閱清史就能輕易的看得出。
清朝,特別是清末的時候,奢靡成風。
由此助長了內務府那些宦官們巨貪成風。
一枚在民間僅售兩三文的雞蛋,內務府采購,足足需要花費十兩紋銀。
可見巨貪的程度有多嚴重。
如果說和珅是清朝最大的貪官,那么內務府就是清朝最大的貪污機構。
楊七可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在他身邊的人身上。
他情愿讓身邊的人去經商,也不愿意他們去貪污。
因為楊七不愿意對身邊的人舉起屠刀。
彭湃依然沒有看出盤子里的那一盤芽肉是什么東西,他撓著頭,疑惑的道:“陛下,這就是一盤子碎肉,能引起什么奢靡之風?”
楊七瞥了彭湃一眼,搖頭笑道:“你還是見識太少,這哪里是什么碎肉。這是雞舌頭…”
“嘶”
彭湃倒吸了一口冷氣,驚愕道:“這…”
一盤子近五百肉芽。
這就是五百只雞。
五百只雞,只吃雞舌頭,這得多奢侈。
“咕嘟”
彭湃暗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楊七卻又瞧了瞧旁邊的一盅湯,說道:“乳鴿湯,沒有一百只乳鴿,熬不出這種味道…”
“還有這三枚鵪鶉蛋,需要三頭駱駝、三頭羊、三只雞…”
三菜一湯,每一道都非凡品。
彭湃粗略的估計了一下,楊七眼前這四個菜,沒有四百兩銀子,根本吃不起。
一瞬間,他就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奢靡成風。
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從未吃過如此精細的東西。
自然想不到眼前四道簡單的菜,居然如此耗費。
介紹完了四道菜以后,楊七吩咐彭湃道:“下去告訴所有的工匠,今日的午膳,每人加一塊雞肉。同時告訴他們,今天我跟匠人們一起吃飯。不許再搞這些特殊的了。
最重要的是,把那個做這三道菜的廚子給我找來…”
“陛下要殺了那個廚子?”
彭湃愕然的問。
楊七瞪了他一眼,“雖然我不喜歡奢靡之風,但是此人能做出這三道菜,要么他曾經是御廚,要么他祖上曾經是御廚。
這種人,也算是一個人才,留在雁門關也是一種浪費。
我準備給他換一個地方,讓他的才華有所施展。”
彭湃點了點頭,出了房門。
沒過多久,彭湃帶著一個系著圍裙的瘦弱漢子到了楊七的房里。
瘦弱漢子入門的時候,就瞧見了楊七吃他做的飯,正吃的香甜,臉上頓時流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瘦弱的漢子名叫譚慶,祖上是御廚。
手藝傳到了他這一輩,卻沒有機會進皇宮。
一直在民間晃蕩。
一身本事一直得不到施展的地方。
后來在復興關的時候,因為大鍋飯做的好,被擢升了火頭,成了一名火頭軍。
兵器工坊建立以后,就被調任到了兵器工坊。
一待就待到了現在。
昨日聽說楊七到了以后,他就想一展手段,好博得楊七的青睞,借此成為燕國御廚。
為此,他特地拿出了全部的積蓄,請了十六個人,購買了一大堆的材料,從昨日準備到現在,為楊七制作出了這三菜一湯。
如今得到了楊七的召見。
瘦弱漢子已經感覺到自己要平步青云了。
“小人譚慶,參見陛下。”
譚慶進入到了房內以后,躬身向楊七施禮。
楊七卻像是沒看見他,一直在自顧自的吃東西。
直到吃光了三菜一湯以后,才抬起頭看向了譚慶。
“你祖上是御廚?”
楊七不咸不淡的發問。
譚慶被曬了一刻鐘,讓他心中的喜悅少了幾分。
如今面對楊七這不咸不淡的聲音,他心又提起了幾分。
他感覺到自己猜不透楊七的喜好,而楊七卻似乎已經看透了他。
沉吟了片刻,譚慶誠實的躬身道:“回陛下的話,小人祖上確實是御廚。”
楊七緩緩點頭,“一般廚子也做不出這四樣東西。手藝不錯,我很喜歡吃…”
譚慶心頭的喜悅再次提起。
然而楊七下一句話,卻將他打入到了低谷。
“但是我不喜歡如此奢靡的吃法,更不喜歡這種奢靡的吃法在燕國皇室和燕國的官員中流傳開…”
譚慶一臉愕然的看著吃完飯坐在桌前品茶的楊七,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楊七的一句話,已經堵死了他進入皇宮當御廚,又或者投身官宦人家當門客的路。
譚慶感覺到晴天霹靂劈在了自己頭上。
拍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難道這一身手藝,注定要被埋沒下去?
或者,因此還要丟掉性命?
楊七似乎看透了譚慶的心思,他平靜的道:“放心,我不會殺你。反而會給你推薦一個好去處。到了那里,你的一身所學都會得到施展,而且也不缺榮華富貴。
但是你要記住,任何官員請你去府上做菜,你都不許去。
而且,從今日起,你就是稻草人的一員,歸彭湃管轄。”
譚慶聞言,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唯有向楊七施禮,“小人多謝陛下隆恩。”
彭湃在一旁瞪著眼睛道:“應該自稱屬下。”
楊七收納譚慶為稻草人。
彭湃和譚慶皆猜不透楊七的用意。
一個廚子,收入稻草人干嘛?
讓他幫忙去打探消息?
暗殺人?
他們絕對猜不到,楊七這么做的用意,是為了廉政。
這也算是防微杜漸。
歷朝歷代,貪污之風皆不可正。
即便是后世,貪污依然成風。
楊七卻偏偏不信這個邪。
他一定要正一正這一股吹了幾千年的歪風。
衣食住行全給你盯緊了。
我看你怎么貪?
你要是能把貪污的錢一輩子藏下去,然后埋進棺材,那算你厲害。
隨手為以后燕國的廉政埋下了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
楊七就讓彭湃派人打法了譚慶上路。
處理了這么一個小插曲。
日頭已經爬上了樹梢。
湯功等人早早的已經在門外等候。
楊七讓彭湃把人帶了進來。
“屬下等人參見陛下…”
日常見禮,寒暄過后。
楊七領著湯功一行到了桌前。
“瞧瞧,這就是我新想到了一種槍械,你們看看能不能造出來,有什么困難?”
湯功等人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圖紙上以后,再也拔不出來。
如此精美的圖紙,簡直可以說是生平罕見。
工工整整的細線條,勾勒出的一個完整的火繩槍的構件圖。
除此之外,在旁邊還有所有零件的拆解。
還有大量的文字解說。
他們這些能工巧匠,能夠輕易的從圖紙上判斷出那一種構件是難點,那一種構件是關鍵。
除了比例不同,幾乎是實物的一個縮小版的圖紙。
他們只掃了一眼,就對火繩槍的制作爛熟于心。
除了一小部分的構件的材料需要特質,很花費時間外,其他的完全沒有困難。
之所以仍舊吸引著他們拔不出眼睛,就是因為這張圖。
要知道,他們以前學習的那些工藝傳承的圖紙,那都是用最簡陋的簡筆畫勾勒出來的。
和眼前的這張圖比起來,就像是毛筆畫的簡筆畫和CAD做出來的工程圖的對比。
“陛下,您學過鍛造?”
湯功震撼之余,眼巴巴的看著楊七問。
不怪湯功有此疑問,實在是簡筆畫看慣了,突然多出了這么精美又詳細的圖紙,讓他不適應之余,還要懷疑一下楊七是否是工匠出身。
楊七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湯功等人熱切的看著桌上的圖,又看著楊七。
有人垂頭喪氣的感嘆,“若是咱們的祖宗能畫出如此精美的圖,那木牛流馬一類的東西,也就不至于失傳了…可惜,可嘆…”
楊七通過了這句話聽出了他們的用意。
“你們想學?”
楊七此話一出。
湯功等人紛紛激動的點頭。
楊七哭笑不得道:“正好這幾日我一直待在雁門關,有時間教你們。回頭你們準備紙筆過來,我親自教授你們。”
湯功等人激動的齊齊向楊七躬身施禮,“多謝陛下傳授神技…”
楊七指了指桌上的火繩槍道:“你們先下去鍛造火繩槍,這東西我急著要。畫圖的技藝我們閑暇的時候再說。”
湯功等人聞言,搖頭晃腦道:“這東西沒什么難的,根本不需要我們出馬,交代給徒弟們去做就好。陛下還是抓緊時間傳授我們畫圖技藝吧。”
楊七差點沒噴出一口逆血,感情我辛辛苦苦畫的圖,你們看了一眼就會了?
楊七不信非讓他們鍛造出東西以后,才肯傳授畫圖技藝。
然后湯功等人就給楊七當場就給楊七上了一課。
只見湯功等人派人去叫了幾個徒弟,連圖紙都不給看,每個人跟徒弟口述了一下樣式,吩咐了一句,讓他們下去打造。
楊七感覺到他們草率的可怕,簡直是在逗自己玩。
湯功等人吩咐了徒弟以后,就一個個的守在楊七房里,看著桌上的圖紙揣摩畫法,絲毫不擔心他們的徒弟鑄造不出東西。
一個時辰過后。
結果出來了。
一大堆的火繩槍的零件出現在了楊七眼前。
楊七拿著那些零件,組裝以后,一臉愕然。
他心里只有兩句話。
這特么都是穿越者吧?
而且一個個穿越來之前都是兵工廠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