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兼并,一直是封建王朝統治面臨的一大弊端。
歷朝歷代對此皆有防備,甚至不惜痛下殺手,可是屢禁不絕。
最最關鍵的是,世人只看到了豪門大族欺壓百姓,坑占百姓田產,卻少有人知,在土地兼并方面,佛道兩家不逞多讓。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杜牧的這一句詩,不僅僅是一句感嘆,細細品味,就能從里面嗅出吃人的味道。
宋朝立國以后,對佛道兩家多有寬容。
這也導致了立宋不過百年,宋國疆土內的寺廟就翻了一倍。
對這一方面持續關注的楊七曾經派人仔細做過調查,宋國的寺廟內的僧侶、道觀內的道士,平均下來每一個寺廟不到百人。
可是他們占據的田產,卻是他們人數的百倍。
而由于他們的特殊身份,他們耕種的土地,均不用納糧。
由此可見,佛道兩家多么富有。
一個個平日里裝的寒酸,到處求施舍,真到了該花錢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大方。
這簡直就是兩個爬在百姓身上巨大的吸血蟲。
楊七是絕不會允許這兩只吸血蟲在他治下繼續侵害百姓利益的。
這也是為何楊七在聽了佛門的報價以后,斬釘截鐵的訂下一條永例的原因。
我楊七不歧視信仰,也不會阻礙你們傳道。
但是爾等敢張開嘴吸百姓的血,那就伸手剁手,伸腳剁腳。
然而,此時此刻,佛道兩家的主事人,絲毫不知,楊七已經在悄無聲息之間,在他們的頭上掛上了一柄寒光凜冽的利劍。
三樓中廳內。
跟隨在慧明禪師身邊的老僧報出了一千四百萬擔的高價以后,平靜的退到了慧明禪師身后,一臉悲苦,似乎有人從他心頭挽走了一塊肉。
陳摶撫摸著胡須,笑瞇瞇的看著慧明禪師,說道:“你佛門真是富有…一千四百萬擔糧食,滋滋滋…”
陳摶一邊撇著嘴,一邊給身旁的老道遞了一個眼神。
老道面無表情的踏前兩步,站在最顯眼的位置,平靜的喊了一句,“一千五百萬擔…”
喊完這一句,就悄無聲息的退到了陳摶身后。
“呵呵呵…”
慧明禪師笑著瞥了陳摶一眼,吧嗒著嘴,感慨道:“你道門也不逞多讓。”
陳摶謙遜的感慨道:“慚愧慚愧,若不是當年憑借一副上古棋局,巧贏了真龍一局,得賜了一座華山,只怕我道門也拿不出這么多糧食。”
這話說的巧妙,看似在謙遜,其實是在炫耀。
“嘿嘿嘿…”
慧明禪師的笑容變的有些低沉,他悠悠道:“那還真巧,當年老和尚入大慶殿內,為真龍講經三日,得賜了一座大相國寺。若非如此,我佛門也拿不出這么多糧食。”
慧明禪師的話說的也巧妙。
以趙光義賜下的大相國寺,還擊陳摶從趙匡手里得了一座華山的事。
單憑華山、大相國寺兩地屬下的良田,自然不可能產出這么多糧食。
他們只是把自己最耀眼的成績拿出來,想壓對方一頭而已。
就在二人暗斗的同時,鯤鵬骨骸的價格也在二人授意下,頻頻抬高。
價格一路飆升到了讓一樓二樓的商人們望而卻步的地步。
之前那個氣勢如虹的宋國商人,此刻就像是一個軟腳蝦一樣,軟趴趴的癱倒在椅子上,瞪目結舌的看著還在持續攀高的價格。
“兩千萬擔!”
佛門老僧一口氣將價格叫道了兩千萬擔的時候,整個南國會館都為之一靜。
中廳內。
陳摶和慧明禪師二人也早沒有了剛才的和氣。
此刻他們皆神色凝重的看著對方。
慧明禪師罕見的雙手合十,叫了一聲佛號,緊盯著陳摶道:“阿彌陀佛,陳摶,這鯤鵬骨骸,我佛門志在必得。”
陳摶半瞇著眼,冷冷的道:“慧明老和尚,這鯤鵬骨骸,我道門也志在必得。”
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慧明禪師渾濁的目光漸漸清晰,威脅不成,他開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陳施主,為了一堆枯骨,你我自相殘殺,最終便宜的只有外人。”
陳摶瞥了一眼慧明禪師,笑道:“只要不便宜你們,便宜誰都行。”
慧明禪師面色終于冷下來了,他冷冷的看著陳摶,低聲道:“你非要跟老和尚死磕?”
陳摶悠哉游哉的道:“老道沒有和你佛門死磕的心思,老道只是想迎回我道門圣物。”
“阿彌陀佛”
慧明禪師念了一聲佛號,緩緩閉上眼,不再言語。
陳摶見狀冷笑了一聲,也不再言語。
兩位主事人就這么安安靜靜的坐著。
而他們身后喊價的人也沒有閑著。
一個又一個驚天的價格從他們口中冒出。
一樓、二樓的商人們不知道何時站起了身,目光呆滯的看著 那一僧一道喊出的數字,早已超過了富可敵國的層面,達到了另一個高度。
“咕嘟”
有人驚的直咽口水。
三樓角落里的楊七,聽著那驚天的數字頻頻飆升,目光越來越冷。
半晌,楊七側躺在軟榻上,幽幽的對彭湃道:“彭湃…”
“屬下在。”
“你說要是讓趙德芳和蕭倬兩人看到了這個場面,他們會有何感想?”
彭湃猶豫了一下,然后吞吞吐吐的說道:“大概會跟陛下下一樣的禁令吧。”
楊七意味深長的看了彭湃一眼,突然笑道:“那咱們就看看趙德芳和蕭倬有沒有這個魄力。”
彭湃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楊七并沒有讓彭湃將今日南國會館內發生的一切,暗地里送到趙德芳和蕭倬的案頭。
今日南國會館內上千人,其中不乏宋遼兩國的探子。
他們必定會把這一幕,原原本本的告訴趙德芳和蕭倬的。
楊七不需要多此一舉。
一樓大廳的高臺上。
寇準雙手筒進袖口,疊在胸前,就這么仰著頭在看熱鬧。
佛道兩家已經斗出了真火,已經不需要寇準提醒,也不需要他去調動熱情,他們仿佛忘記了寇準,在自顧自的抬價。
寇準也樂見其成。
只是他偶爾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總會看向楊七所在的那個角落。
眼見鯤鵬骨骸賣出了天價。
寇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像是剛才一樣,想持刀去搶劫。
他反而想上去找楊七。
他打算讓楊七多帶一些人出海,再獵一頭鯤鵬回來。
然后佛門、道門,一家一頭,這樣就不用搶了。
到時候燕國還能獲得雙倍的糧食。
奇貨可居的道理,寇準懂得。
可誰讓鯤鵬是動物呢。
只要是動物,出現兩頭就很合理。
一公一母,才能繁衍生息。
暗合天道。
剛剛好。
寇準在心里做著美夢的時候。
中廳內。
佛道兩家競爭已經接近了尾聲。
當價格叫到了兩千七百萬擔的時候。
慧明禪師和陳摶兩個人終于淡定不了了。
兩千七百萬擔,足以讓他們傷筋動骨,感到肉疼了。
慧明禪師的眼珠子有些發紅,他像是一個怒目金剛,盯著陳摶低吼,“陳摶,兩千七百萬擔糧食,你道門好大的家底啊…”
陳摶像是一位懲惡的天師,瞪著眼珠子,頗具怒氣,他咬牙冷哼道:“我道門這點家底,又怎么可能跟你佛門相比。慧明老和尚,你不是要那鯤鵬骨骸,你不是說那骨骸是明王菩薩真身嗎?盡可出價。
此次撲賣,由燕國朝廷主持,講求的是公平公正,一切以實力說話。”
頓了頓,陳摶譏笑道:“老和尚若是心疼糧食,那就認輸吧。這鯤鵬骨骸就由我道門迎回祖庭。”
“斷無可能!”
慧明禪師難得的爆喝了一聲,他猛然站起身,走到了中廳正中,聲若洪鐘的大喊了一聲。
“三千萬擔!”
“嘩!”
全場嘩然。
議論聲紛紛響起。
眾人再難保持淡定。
即便是躲在角落廂房內冷眼旁觀的楊七,在聽到這個數字以后,也猛然坐起身。
彭湃驚愕的看著中廳,又看回了楊七,然后再看向中廳。
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一樓大廳高臺上。
寇準早已驚的目瞪口呆,雙手下意識脫落了袖口,瞪著眼睛看著三樓中廳的位置。
慧明禪師在報出了一個天價以后,身上的怒氣一掃而空,他轉過身,盯著陳摶,平靜的道:“陳摶牛鼻子,只要你能報出比這更高的價格,老和尚帶著徒子徒孫,立馬離開此地。”
陳摶也被慧明禪師驚的不輕。
聽到慧明禪師這話,陳摶立馬轉頭看向了身后的老道。
老道隱晦的沖著陳摶搖了搖頭。
陳摶不甘心的長嘆了一口氣。
老道向陳摶搖頭,是在告訴陳摶,道門湊不出這么多糧食。
大庭廣眾之下,被佛門這個老冤家壓了一頭,陳摶實在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
楊七此番撲賣鯤鵬骨骸,只要糧食。
論囤糧,道門遠遜色于佛門。
若是換作金銀珠寶的話,道門完全可以跟佛門死磕下去。
“哎…”
陳摶緩緩起身,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一眾老道們見狀,趕忙跟著陳摶離開。
慧明禪師在陳摶離開以后,下意識的松了一口氣。
然后皺起了眉頭,苦著臉,看著隨他而來的老僧們,雙手合十,告罪道:“阿彌陀佛,和尚我一時任性,要讓諸位在此后三年內受苦了。”
眾僧回禮,“阿彌陀佛,法師言重了。”
一位老僧在眾僧回禮過后,認真的道:“法師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佛門。如今非但得了這鯤鵬骨骸,還壓了道門以后。法師對我佛門,功德無量,何言有過?”
有一位目光炯炯的老僧,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我等未必會受苦…”
眾僧齊齊看向他。
目光炯炯的老僧面對眾僧的目光,雙手合十道:“明王菩薩真身降臨,我等身為佛門弟子,自當舉行水陸大會,恭迎之…”
頓了頓,目光炯炯的老僧補充了一句,“也好讓這天下蕓蕓眾生,瞻仰一下我佛的真容。”
這一句話才是老僧的本意。
眾僧聽了老僧這話,不約而同的眼前一亮。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
“阿彌陀佛!”
慧明禪師道了一聲佛號,緩緩的閉上眼睛。
一樓大廳內。
寇準在見到了道門諸位起身離去以后,他終于反應了過來,記起了自己的職責。
當即,他沒有任何猶豫,高喊道:“恭喜三樓中廳的客人,以三千萬擔糧食的價格,購得鯤鵬骨骸。”
喊完這句話,在眾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
寇準迅速命人卸下了那個碩大的鯤字,然后卷起來,橫放在一個金漆盤子里。
他帶著端盤子的人,一路匆匆趕到了 寇準躬身一禮,“寇準見過各位大師。”
眾僧連道不敢當,唯有慧明禪師一人泰然自若的受了寇準這一聲大師的稱呼。
慧明禪師睜眼看著寇準年輕的面容,感慨道:“你很年輕…”
寇準躬身笑道:“我國國主曾言,數風流人物,只看今朝…”
慧明禪師點點頭,“貴國國主睿智。”
頓了頓,慧明禪師沉吟道:“老和尚可否能和貴國國主一敘?”
寇準聞言,干巴巴的笑道:“我國國主繁忙,此刻不在港城,無暇于大師會晤,還望大師見諒。”
慧明禪師遺憾的嘆了一口氣,“老和尚聽聞,貴國國主與我佛門頗有淵源,曾有人言他是佛前護法轉世,想要與其一見,卻沒想到無緣見面。”
寇準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心里暗自嘀咕。
就知道你見陛下不會有什么好事,所以我才替陛下拒絕了你。
閑聊了兩句后。
慧明禪師重新閉眼假寐。
寇準開始跟一位老僧商量糧食交割的具體時間,具體地點,以及鯤鵬骨骸交割的地點。
讓寇準覺得驚奇的是,佛門的人居然承諾可以在十五日之內,就能把撲賣鯤鵬骨骸的糧食送到燕國。
雙方約定了交割的日期就在十五日之后。
商定好了一切以后。
這一場空前的盛會終于落下了帷幕。
眾人紛紛起身離席,出了南國會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