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經年,虎侯依然風采依舊。”
來人盈盈站在中軍大帳門前,既不進也不出。
楊七緩步下了依托著椅子的臺階,快步走到了來人面前,拱手施禮,苦笑道:“在你面前,我哪敢稱什么虎侯…”
來人淡然一笑,眼中閃過了些許凄苦,轉瞬即逝,旋即輕笑道:“虎侯不必多禮,今時今日的虎侯,早已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自然當得起一聲虎侯的稱呼。”
楊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親自請來人坐下,便趕緊讓人去奉茶。
彭湃奉上了兩盞香茶,楊七坐定以后,端著茶杯,感慨道:“遼國能舍下血本,讓你親自到我的軍營里來,我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話罷,楊七心思復雜的搖頭苦笑。
來人抿了一口茶水,淺笑道:“虎侯不必如此煩勞,我今日到貴軍的行營,是以親戚的身份而來,不參雜任何國事,就是不知道虎侯認不認我這個親戚?”
楊七一愣,遲疑道:“那我該稱呼你為蕭太后呢?還是蕭家嬸嬸?”
來人正是遼國皇太后蕭倬。
楊七怎么也沒料到,這位在遼國位高權重的女人,居然會親自過來找楊七和談。
就像是一個千金之子,突然搖身一變,蛻變成了一個馬前卒。
一時間很難讓人適應。
難怪剛才彭湃在向他匯報說有使臣前來和談的時候,神色古怪的一直不肯說這個使臣是誰。
丫的,彭湃這個小子也學壞了,居然敢戲耍自己。
等到此地戰事一了,一定要把彭湃這個小子發配到洞頭島,讓他陪著落葉去當島主去。
楊七心里總是覺得怪異,蕭太后卻表現的很坦然。
給人的感覺,不像是蕭太后過來到楊七的行營里和談,到有種楊七到遼國行營里去和談的感覺。
聽到了楊七的話,蕭太后略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瞇瞇的道:“你自然該稱呼我一聲蕭家嬸嬸,這樣顯得親近。”
蕭太后一點兒也沒有一國之母的架子,態度慈祥的就像是鄰家嬸嬸。
楊七眉頭一挑,淡淡笑道:“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楊家已無楊延輝,所以我稱呼你一聲嬸嬸,不太合適。我還是稱呼你為蕭太后吧。畢竟我們接下來要談的是國事。”
楊七一句話,堵死了蕭太后打親情牌的主意。
蕭太后一下被懟的不輕,臉上變的都有些尷尬。
不過她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僅僅尷尬了一瞬,就又笑呵呵的道:“楊家已無楊延輝,這個我自然知道。那么我想問一下,楊家是不是也沒有了耶律嗣?”
楊七臉上笑容一僵,不咸不淡的道:“既然名為耶律嗣,那自然是耶律家的人,和我楊家無關。”
這次蕭太后不僅沒有覺得尷尬,反而語氣柔和的笑道:“虎侯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耶律嗣父子以后在我大遼境內很難做人嗎?”
楊七臉色一黑,心里暗罵蕭太后不要臉。
三番五次的用耶律嗣威脅他。
楊七板起臉,冷聲道:“他們父子死活,跟我楊延嗣,以及我們楊家,沒有半點兒關系。太后若是有心和談,那就把一切擺在明面上說。再這么三番五次的拿一些外人跟我閑扯,那就別怪我關門送客了。”
頓時蕭太后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
“哎…”
蕭太后長嘆了一口氣,輕聲道:“虎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楊七似笑非笑的看著蕭太后,說道:“你們當初對待大宋,不也是如此嗎?”
蕭太后臉上的表情一僵,她心知戲演不下去了,就只能擺明了車馬跟楊七談判。
“虎侯既然如此不顧及我們雙方的情分,本宮也就只能直言了。依照虎侯之前的要求,我大遼可以答應,將燕云十六州暫交給虎侯保管。但是虎侯必須將順州境內的兵馬盡數撤離,放我等回歸上京城。”
楊七一愣,旋即笑了,他緩緩端起了茶杯,悠閑的道:“太后在跟我開玩笑?”
淺嘗了一口香茶,放下茶杯,豪氣干云道:“如今燕云十六州,有十五州已經落入我手,僅剩下一個順州,也被我重重包圍。
只要我愿意,順州頃刻間便能拿下,說不準還能抓主遼國的皇帝,以及遼國的南院大王,還有你這位遼國太后做人質。
可以說,燕云十六州已經是我囊中之物,太后你慷他人之慨,不覺得好沒道理嗎?”
對于這件事,蕭太后一點兒也沒覺得尷尬,她淡淡的道:“虎侯既然能一鼓作氣拿下順州,為何圍困了順州多日,不見有所動作?”
不等楊七說話,蕭太后就自問自答道:“虎侯之所以沒有任何動作,想必是心有顧及。顧及我大遼的兵馬在陷陣之地,爆發出死志,殊死一搏。
我大遼尚有三十萬兵馬,面對虎侯的圍困,雖說取勝很難,但是殊死一搏的話,未必不能從虎侯身上咬下一塊肉。
本宮說的可對?”
楊七看著蕭太后,笑瞇瞇的搖了搖頭。
蕭太后下意識的皺起眉頭,不明白楊七為何搖頭。
楊七笑道:“陷陣之志,有死無生,這固然可怕。只是真到了那個時候,貴軍可有力氣跟我軍一拼?”
蕭太后聞言,心頭一凸,失態的張開問出,“你早知道我軍糧草已消耗殆盡?”
這話剛說出來,蕭太后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目光有些閃爍。
有些事,即便猜到了對方已經知曉,也不能明說。
萬一對方根本不知道,使詐套話呢?
楊七似乎看出了蕭太后心中所想,他笑道:“太后不必為這件事掛懷,我不僅知道你們遼軍糧草已經消耗殆盡,我還知道你們早已在大遼境內征討不到糧草了。”
蕭太后這下終于不淡定了,她咬著牙,沉聲道:“我大遼數千位官員被刺殺,是你所為?”
楊七笑而不語。
蕭太后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楊七不說話,那就代表默認了。
一想到此事,蕭太后心里就有些發痛。
早知道此事是楊七所為,她又何必跟耶律休哥二人,暗中對韓德讓提防,枉做小人。
眼見楊七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蕭太后心念婉轉,一下子想到了一個關鍵。
她張大了嘴巴,鳳目驟然瞪圓,失聲道:“我大遼物價飛升…”
楊七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他也沒有藏著掖著,微微點頭道:“不錯…”
“噗通”
蕭太后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上,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氣。
她有些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回想著這兩年大遼這兩年因為物價頻繁的上升下降,導致的大遼各行各業的逐漸崩潰,大遼的經濟一落千丈,稅收更是比以前少了七成。
大遼的百姓,還有她、小皇帝耶律隆緒等一些皇室貴族,一個個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
原本以為,這是上天給予的一場考驗,卻沒想到,這一切種種,居然是楊七在背后暗中布局。
最關鍵的是,這一切的源頭似乎追溯起來的話,足以追溯到幾年前。
這么說,楊七從幾年前就已經開始暗中謀劃針對遼國了?
甚至,這一次宋遼大戰,也有楊七在背后當推手?
宋國的戰敗,是不是在楊七意料之中?
所以在宋國戰敗不久,距離遼國足有萬里之遙的南國兵馬,及時就趕到了這場?
一樁樁,一件件。
如今細細想來,似乎后面都有楊七的背影。
楊七就像是一個幕后黑手,操控著一切,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手段通天,鬼神莫測。
世上真有這等人物?
饒是以蕭太后見多識廣,辨識天下英才,此刻在面對楊七的時候,心里也生出了一絲的恐懼。
這等人物,誰能是他的對手?
天降這等人物,是要亡我大遼?
再次看向楊七,蕭太后眼中都帶著幾分畏懼。
能算計到這種地步,能夠布局如此深遠。
蕭太后翻遍大遼,也找不出一個能跟楊七抗衡的人物。
沉默了許久許久,蕭太后苦澀的道:“虎侯當真是好手段…”
楊七并不知道蕭太后在心中已經把他想成了可以比肩鬼神的人物,他看著蕭太后,樂呵呵的道:“為了收復燕云,耍一點兒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而已。比起太后的大手筆,我那點微末的道行不值一提。”
楊七充滿謙遜的話,在蕭太后眼里,成了老虎對兔子的憐憫。
蕭太后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本宮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平息你我雙方的干戈。不知道虎侯需要怎樣的條件,才肯放我等離開?”
楊七聞言,明顯一愣,不明白蕭太后為何妥協的如此之快。
不過,蕭太后既然服軟,楊七也就不好意思再窮追猛打。
再怎么說,楊七也算是文壇的第一才子,一直追著一個女人欺負,傳出去了名聲也不好聽。
而且,能不打仗最好。
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現如今的遼軍,可不是遼國末期時候已經被消磨了銳氣的遼軍,他們如今正值鼎盛時期。
三十萬遼軍真要是跟楊七麾下的兵馬殊死一搏。
楊七麾下的兵馬也得傷筋動骨。
楊七之所以對順州圍而不攻,就是在等遼軍糧草耗的干干凈凈,然后產生內亂,他好趁機撿便宜。
如今蕭太后肯提前服軟,自然是好事。
只是楊七并沒有料到遼國會服軟這么快,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想好開出怎樣的條件。
楊七一邊暗中思索該跟遼國開出怎么樣的條件,一邊不著痕跡的從蕭太后嘴里套話,“太后,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蕭太后愣了一下,低聲道:“虎侯但講無妨…”
楊七疑惑道:“以我對貴國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了解,他絕不是那種喜歡坐以待斃的人。誠如你之前所說,貴國的兵馬尚有一拼之力。
萬一貴國兵馬背水一戰,為貴國換取了生機,那就不用和談了啊?”
楊七這話問的直白,甚至可以說有點兒指點敵人的意思。
也慶幸西北四府是楊七當家,沒人管理的到他頭上,不然他一定被人捶死。
蕭太后聽了楊七這話以后,臉上在笑,心里卻在發苦。
大遼的兵馬卻又一戰之力。
可是作為大軍統帥的耶律休哥,被楊七炸的內傷難遇,如今還躺在榻上養傷,根本沒辦法繼續指揮作戰。
而其他的將領們,壓根沒實力撐得起如今這個混亂的局面。
甚至連和談這種事,都挑不出合適的人選。
原本韓德讓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可是韓德讓在幽州城外連番和談,自以為戲耍了楊七,卻沒想到很快被打了臉。
這讓他有點兒不愿意再見楊七。
最終,逼的蕭太后這個女人不得不赤膊上陣。
當然了,蕭太后強硬逼迫某位臣子來和談的話,也沒人敢拒絕。
只是在提起和談的時候,大家都慌忙避開此事。
蕭太后心中有些不痛快,又想到了此前用親情牌從楊七手里討到了一些便宜,所以她也有心再見楊七,再打親情牌。
只是她沒想到,楊七軟硬不吃,愣是把她打出的親情牌給扔掉了。
言歸正傳,聽到了楊七的話,蕭太后心里黯然,臉上的笑容卻不減,道:“虎侯既然知道我軍糧草已經消耗殆盡,自然知道我們的苦衷。”
頓了頓,蕭太后似笑非笑的道:“糧草告拮,即便是大于越手眼通天,也難以再支持大戰維持下去。況且,拜虎侯所賜,我大遼境內如今內亂成患。
不快點結束了這場戰事,再拖下去,只怕我大遼就沒了。
再說了,虎侯難道希望看到我軍中出現以人肉充作軍糧的慘劇?”
“嗖!”
楊七猛然站起身,臉色鐵青,歇斯底里道:“你們遼軍真敢這么做,我楊延嗣可以對天發誓,一定要讓你們契丹滅族!”
一句用人肉充作軍糧,為何會引起楊七情緒如此大的波動呢?
以楊七當初在復興關外見到的人間慘劇,遼軍真若是自己吃自己,他應該有種大快人心的暢快才對,怎會如此暴怒?并發下如此重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