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日,越發顯得熱了,縱然在燕國以北的薊城區域,亦是如此,驕陽橫空,普照一切,一切都是那般的燥熱。
這般時日,薊城之內寬闊的街道上,往來行人本就不多,而今…越發顯得沉寂,南門箭樓的垛口,燕丹佇立其前。
目視遠方,那里平曠的區域內,更是鮮少看到行人,雙眸瞪得渾圓,一直在看著遠方,一動不動,便是三個時辰。
額頭上,早已經汗水流淌,縱然薄薄的紗衣此刻也被浸染透了,腿腳更是已經麻木,然…燕丹恍若未覺。
燕南地戰敗!
燕國諸方數十萬聯軍被秦軍擊潰大半,殘趙之力幾乎不存,燕國主力亦是如此,若非墨家巨子路枕浪護持,怕是難以返回薊城。
分散的三支兵馬也各有折損。
一路上,加上被秦軍追殺的,加上四散的,直到返回薊城的時候,只有不到十萬軍了,此刻,全部在薊城之內。
“先生,…燕國…接下來當如何。”
忽而,一股別樣的生機勃發之力沒入身軀,令的燕丹那本有些僵硬的身體舒緩許多,徐徐行動,轉過頭顱,身側已然多了一位黑衣裹身的男子。
“殿下,薊城這里怕是守不住了。”
“王翦大軍已經在三百里開外,一日行軍三十里,再有十日的時間,大軍便可至薊城之前,若然在此地和秦軍交戰,非其對手。”
“以我之見,在薊城留下三萬人,以為盡可能的攔阻,我等率兵東去,前往左右北平、遼西、遼東等郡。”
“那里…還有燕國的近十萬大軍,或可為支撐,來年或可有謀。”
路枕浪聲音有些沙啞,順著燕丹的目光看向遠方,那里空無一人,只是…視線延長數百里,便是黑壓壓的秦國大軍。
以秦軍的行軍速度,應該可以更快行進的,而他們卻一日只行進三十里,甚為緩慢,不是很著急。
越為如此,越是表明燕國的危局。
“或可有謀?”
“先生,燕國還有希望否?”
聞此,燕丹那形如枯槁的神容上,通紅的眼眸深處迸出一絲光華,連忙看向路枕浪,燕國…還有希望否?
“殿下,現在我等手中兵力加起來,還有十多萬燕國兵士,如何沒有希望。”
“當年五國滅齊,齊國只剩下最后兩個城池,幾近亡國,最終如何?”
“齊國反撲五國之勢,越發之強大,燕國當年可以做到那一點,便是表明燕國有那般的力量,虎狼之秦有能夠如何?”
路枕浪拱手緩緩一禮。
燕國還有希望,盡管希望不大,但還是有希望。
“若然秦國有把握一舉將燕國攻滅,何至于行軍這般緩慢,故而,他們也是在忌憚燕國的剩余之力。”
“殿下,那便是我等的希望。”
路枕浪續接先前之語,自己都沒有放棄,殿下就更沒有理由放棄了,何況…現在的局勢之下,說明秦國也沒有十全的把握。
那就更不能放棄了。
“當真?”
燕丹那如舊通紅的雙眸深處,再次迸出些許光華,深深的看向路枕浪。
“自然。”
路枕浪再次深深一禮。
“好!”
“大好!”
“嬴政,此仇,丹此生不忘。”
當即,燕丹拍手一笑,恨聲夾雜,西向而看,那數千里之外,便是秦國咸陽嬴政所在之地,只恨當時韓申沒有將其刺殺。
可…無論如何,自己都誓要與之抗爭到底。
大周八百年之社稷傳承,燕國是決然不會屈服的。
“先生,隨我前往燕山行宮吧。”
“秦軍將來,父王與水兒的事情也該給予處理的。”
情緒復蘇,渾身上下的力量沒來由的出現,燕丹踏步而動,身形雖有趔趄,可精氣神歸元甚多,念頭運轉,來到另外一處。
“也好。”
路枕浪頷首,殿下能夠重振心虛,自當是一個極好的事情。
燕山行宮!
一直為燕王喜喜愛停留之地,占地極廣,絲毫不遜色王城,加上行宮沒有王城禮儀規格的限制,諸般奢華盡在其上。
數年來,一切國事交由燕丹,燕王喜更是在此間享受,美女、美酒、珍羞美味…應有盡有,暢想塵世間極樂。
是日傍晚,燕丹御馬在前,路枕浪、逍遙子、田光節俠等人奔近。
“父王!”
半柱香之后,歷經繁瑣禮儀,燕丹一人身入行宮偏殿,那里燕王喜正在一個人品味佳肴,旁側八位姿容上佳的宮女侍候。
不遠處,更有絲竹管弦之樂相隨,面前的殿上,更有十位身披薄紗的妙齡女子翩翩起舞,水袖揮灑,姿態曼妙,頗為誘人。
“嗯。”
燕王喜正半躺靠在上首的軟榻上,偏殿四周窗戶洞開,微涼的風氣涌入,宮女半跪,手持雙箸,將美食玉盤盛裝,落入燕王喜之口。
看著燕丹走進,點點頭,并未多言。
“父王,燕國…戰敗了。”
已成既定事實,當初調兵的時候,便是和父王商榷的,而今自當給予回稟,音韻略有高昂,壓過管弦之樂。
“戰敗了?”
“敗了?”
“敗了!”
“敗了敗了。”
燕王喜蒼老的神色上為之一變,單手揚起,當即,樂音不顯,口中喃喃低語,數息之后,恢復先前的模樣。
張開嘴,宮女又是一箸精致美味入口。
“父王,燕國戰敗了。”
“只剩下十萬不到的人停留在薊城。”
“兒臣以為,父王當率領殘余精銳,向遼東退去,待秋冬時日,當可一緩,當可無懼秦國虎狼鋒芒。”
燕丹以頭搶地,雖然白日里經過先生點撥,有所稍緩,然…念及于此,仍舊心痛不已,數十萬大軍殞身秦軍手中。
實在是恥辱。
“都走!”
“燕國都城甚多,搬到遼東去。”
燕王喜似是已經思索過一般,直接說道結果,對于戰敗也沒有多做評價。
“不,父王,兒臣要留在薊城,無論如何,都不能夠讓秦軍輕而易舉拿下薊城,更是要為父王你等前往遼東爭取時間。”
燕丹猛然抬起頭,看向燕王喜。
“你的人,都留下吧。”
一陣長長的默然之后,燕王喜終于從軟榻上坐起,點點頭。
語落,便是在侍女的攙扶下,離開了偏殿。
未幾,便是有侍衛傳來消息,父王準備返回薊城,告祭太廟,已經在準備車駕了。
“父王!”
驀然的,燕丹只覺心中有些淺淺的悲傷。
燕國上下都言父王糊涂,都言父王昏庸,可燕丹覺得父王在保命與保權的事情上,很不糊涂,戰敗了,父王并沒有什么異樣。
自己如何返回薊城的,父王也沒有什么異樣。
今日,說道返回遼東,以求生路,燕山行宮這里,父王仿佛直接清醒了,直接準備車駕返回薊城,返回遼東。
無論如何,燕國…不能被秦國攻滅!
“殿下,如何?”
一個時辰之后,神色平靜的燕丹從偏殿內走出,看著早已經在月色下等待的路枕浪等人,微微一笑。
“父王已經答應退向遼東。”
“行宮這里已經在準備了。”
“水兒呢?”
燕丹緩緩回應著。
“也好。”
路枕浪等人相視一眼,倒是沒有什么太大的一絲,在生死存亡面前,每個人都會做出最明智的決定。
“水兒公主正在前廳玩耍,已經無礙。”
而后,路枕浪單手指著遠處的一座宮殿,那是此刻水兒公主所居之地,將農家與墨家將水兒公主從薊城救出之后,便是置于此處了。
知曉這個消息不超過五人,故而,水兒公主無恙。
再加上陰陽家南公施展的秘法,歷經近月,水兒公主已經從密法中恢復過來,如今無恙,當有后續之謀。
“南公呢?”
燕丹頷首。
“南公早已離去。”
路枕浪應下。
“而今,燕國亂象紛呈,水兒堪為燕國嫡系后裔,這里…已經不適合她繼續呆下去了。”
“先生以為她該前往何處?”
無論水兒的母親是誰,和水兒并沒有什么聯系,燕丹踏步在前,朝向路枕浪所指的水兒所在,燕國這里不適合她留下來。
她該前往楚國或者是齊國!
目下的諸夏,唯有那兩處尚且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