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秦王政也是從王案后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剩下還有不少的文書,今夜怕是要忙碌到丑時了。
語落,偏殿一側,便是有宮人近前,將尚食坊烹制好的食物端了上來,深夜微涼,多是老秦人喜愛的肥羊燉、鍋盔、面餅等物。
當然,也少不了近年來咸陽城內流行起來的精致點心,雜糅從山東諸國傳來的手法,秦王政覺得山東諸國內,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起碼這吃食就比老秦人精細很多。
“王賁說的扎實。”
百十個呼吸之后,李斯收起手中文書,一禮而落。
“哈哈,戰不論書,打不論道,有些像武安君白起留下的兵法謀略,無怪乎軍中稱其為小白起。”
“王翦家風很不錯。”
王翦當初是在武安君帳前聽令的千夫長、偏將,得了不少武安君領兵之精華,而今自成一體,反而武安君的軍略在王賁身上涌現了。
念及王賁,又想起蒙毅,大秦軍中的兩大兵家豪族,都有這般杰出的后輩,有望矣,且護國學宮之內,盡皆的一場場戰事中,多有崛起者。
秦王政更為之歡喜。
“臣之見,倒是那一通虎狼論教人耳目一新。”
李斯頷首。
“不錯。”
“蒙毅,將文書中的那一段謄寫而出,掛在那里。”
“寫完之后,且吃些東西,再行勞作。”
秦王政贊譽,而后,看向同樣起身的蒙毅,吩咐道,單手指向殿中的一處空曠墻壁上,的確,秦國若是不虎狼,則必然被稱為虎狼的山東諸國吃掉。
與其如此,己身成為虎狼更妙。
“喏!”
蒙毅一禮,接令,隨即從李斯手中接過文書,歸于座位之上,先是閱覽一番,而后細細的謄錄起來。
“無論是陸之攻戰,還是決水而戰。”
“寡人近來也有思忖,水淹大梁,究竟如何?”
看著已經陳列完畢的諸般吃食,香氣擴散,倒是令秦王政有些口腹之欲了,可…腦海中王賁的那封文書內容未曾退去。
看向李斯,語出。
“大王,不若明日召集要臣以為商榷?”
李斯回應。
此等要事,還是要再次進行相商為好。
“可。”
當即,定下。
次日,巳時。
興樂宮正殿之內,相邦昌平君、國尉尉繚子、丞相李斯、廷尉王綰、郎中令蒙毅盡皆匯聚于此。
初夏時節,興樂宮內已然有些燥熱,門窗洞開,算是有些些許微風.流入,各自一禮就做,一張張條案上,各自有些清涼的蓮子粥。
“王賁之文書,寡人已經令蒙毅抄錄數分,盡皆有之,你等先行一觀。”
秦王政常服著身,冕服不顯,踱步上首,隨語而落。
聞此,諸人頷首,各自拿起條案上的一張寬長紙張,上面寫滿了內容,細細閱覽,倒也不慢,快則數十個呼吸,慢著細細忱思。
“文書…如何?”
“天氣燥熱,喝點蓮子粥吧,這是麗夫人閑暇之時調制出的配料,已經留存在尚食坊了,都來嘗嘗。”
對著五人掃了一眼,此事牽扯不小,沒有在朝會上言語。
歸于王案之后,秦王政伸手端過面前的一只玉碗,觸手溫涼,玉勺在手,正要吃上一口,微微一頓,也是對著諸人看去。
“是。”
諸人相視一眼,對于文書的意見,一時之間不好說,但蓮子粥還是可以品味一二的。
“王賁上書之前,寡人就曾聞水攻大梁之法,此法令寡人心神震動。”
“大梁城,乃冠絕諸夏風華富庶之地,聚集諸夏泰半財貨,非同尋常之城池。”
“觀王賁文書,決水而戰,隨時可行,然是否采取此策,我等還需細細斟酌,可惜大田令此刻正在南郡,否則,以其當年在鴻溝水利之法,當有所言。”
輿圖而觀,王賁欲要水淹大梁,則需要占據魏國河東逼近大梁城的要地,似乎…暫時受到些許攔阻。
可王賁既然有此文書,則表明有足夠把握。
放下手中玉勺,欲要聆聽群臣之意見。
“以水為兵,亙古未嘗聞也。”
廷尉王綰慨然而道。
“晉末水戰,趙氏并未因此而滅,是故并未撼動天下,也有晉陽之城根基略高之緣故。”
“今日則不同,大梁城處平原開闊之地,若然真的訣河水攻之,焉能不死傷庶民萬千?果然如此,秦國縱然得到中原,其利何在?道義何在?”
“義利兩失,何以安諸夏?”
隨即,王綰從條案后起身,行至殿中,先是一禮,而后說到出自己意見,明顯是反對水攻大梁城,且不合秦國一天下之道義根基。
霎時間,整個廳殿之內,陷入一陣短暫的寂靜。
道義根基這個話題…著實有些沉重了。
“老臣之見。”
“就兵戈之事說道兵戈之事。”
“果然水攻大梁城,王賁必有周密之安排,斷不會使得滿城庶民遭人魚之災禍,若然強兵攻之,以大梁城的城墻和內部糧草儲存,怕是三十萬大軍都得耗費三五年。”
“老臣所想,果然水攻大梁,而決水淹沒大梁城,卻又有另外一個麻煩,距離大梁城最近的大河遠在百里,怕是決水難以有效。”
“縱然決水,也得花費頗多民力,中間若有變故,則耽擱不知幾時,怕是也得一歲有余。徒勞如此,還不若強兵壓上。”
國尉尉繚子起身,一禮而落,國府對于王賁攻魏的進度掌握很清楚,目下,王賁已經陳兵于大河以北。
而以眼下魏國廟堂的混亂,魏王傾向于調兵守衛大梁城,而非御兵于外,以至于大梁城空虛,偏偏囂魏牟以為應該率兵抗秦大秦于大河以北。
以免使得秦國真的決水淹沒大梁城。
無論如何,就水攻大梁城而言,還有另外一個不小的難度,那便是大河距離大梁城很遠,足有百里,根本不足以淹沒大梁城。
除非秦國不惜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
“于此一點,李斯到有所言。”
“說來,還是昔年李斯與鄭國大戰鄭國渠的時候,閑暇所聊,鄭國身為水家,對于諸國諸般水利了然于胸。”
“點評魏國鴻溝之時,曾有語,鴻溝乃是從東去大河分出一口南下,引入大梁城外,宛若護城之河。”
“是故,李斯以為,引水淹沒大梁城,決水之口并不在大河,而在鴻溝,只是…鄭國曾語,鴻溝水量不足大,非有從大河之口決開補水,方能成其勢。”
“如此,則大秦并不需要耗費大多氣力,蘇代與信陵君所語滎水之決口,應為此。”
李斯起身,出列中央,拱手一禮,大梁城外的水利不算復雜,口中之語,一條大河東去,南下分出一條鴻溝,成為大梁護城河。
水攻大梁城,乃是從大河口子決開更大,匯入鴻溝,成其勢力,進而以護城河水之力,淹沒中央大梁城。
果然,李斯緩緩之言落下,殿中群臣目光看將過去,盡皆為之頷首,上首的昌平君熊啟亦如此。
“這…這一點老夫卻是未有了解過,鴻溝既然通大河,何以水量不大?”
大河貫通整個諸夏,水流水勢更是堪為諸夏第一,水量不需說。
尉繚子兵家傳人,十多年來一直著書《尉繚子》,于大梁城外的鴻溝卻是了解不多,今日聽得李斯一言,略有奇異。
“鄭國其言,乃是水事。”
“鴻溝修筑甚久,歷經魏國幾代方才修成,通水百年,早先魏國實力強大之時,還能夠以財貨之力疏通河道。”
“然近年來,鴻溝之內的水道已經淤塞過甚,國府也無多余財貨疏通河道,再加上戰亂連綿,以至于大梁城內早有民謠。”
“曰:鴻溝泥塞,半渠之水,河水滔滔,稻粱難肥。”
李斯對著國尉一禮,近前一小步,迎著上首大王與左右重臣之目光,說道鴻溝水量不大的具體緣由。
歸根結底,戰亂之耽擱,財貨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