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一份秦王寫就的霸道王書,后一卷文書卻是顯得前所未有的平和恭敬,文書所言,只要韓國許韓非入秦,秦韓之間的恩怨或可從長計議。
韓國有救也!
然則,韓王安當初以術治權謀登位,自是明悟愈在此時,愈不能夠喜形于色,掃視下方左右一眼,想了想,徐徐而道。
“敢問秦使,若韓非不能入秦,又將如何?”
一語出,整個西宮之內為之一靜,道道目光自動匯聚在殿堂內的那位紫衣貴公子身上,諸人心頭驚疑,莫不是秦王想要韓非入秦,以此避免秦韓交戰?
若真是如此,韓國當可躲過這一劫!況且,數年前,秦王政就曾入新鄭之中,所為者,便是韓王九子韓非,那件事當初甚是轟動。
太子韓宇眉頭一挑,于此事,自己有所耳聞,只是想不到這么快,以九弟之才,若是入秦國之內,那么,眼前韓國雖無憂,但也不過是茍延喘促,不得長久。
同身側的相國張開地看了一眼,均眉頭緊皺,九公子韓非離開韓國,并不是他們所希望的,因為這會令得另一人有可能趁機而起。
余光掃視武將群體的第一人,夜幕的反擊還真是犀利。
待在諸人身后的一位青衫少年人聞此,更是神色有些悲戚,目光掃視殿堂內的諸人,就是因為他們相爭,才使得韓國淪為秦國俎上魚肉,任意宰割。
九公子若是離開韓國,韓國那就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
“大王有言:韓國不用才便當放才,不放不用,有失天道!”
姚賈正色而應。
看著此刻上首的韓王安,心中充滿無盡的鄙夷,如此之人為韓國之王,韓國豈有不亡之理,若是依從自己之意,直接分割韓國的土地,進一步削弱韓國。
只是,想不到韓非在大王心中的份量還真是不淺,寧愿以此人入秦,換取韓國的延續。
“韓非如今為我韓國廷尉,如何說得韓國不用其才?”
韓王安眉目一挑,雖然心中無比歡悅這個結果,但神情之上卻不能夠表露半點,況且此語傳揚出去,若言韓國有才不用,有損王室顏面多矣。
“韓國若能當即用韓非為太子、為相國,則另當別論。否則,暴殄天物!”
姚賈面上笑意未改,若是韓王安不同意韓非入秦,在最開始出言的時候就該拒絕了,不至于如此一句句詢問,如此所為,不過是想要讓自己更具光芒矣。
“此為秦王之言?”
韓王安神色有些低沉,若是任用韓非為太子,為相國,估計自己這個大王也做不幾天,其人雖有才,卻桀驁不馴,難堪大任。
如今,舍棄其一人,可以挽救韓國,足以。
“然也!”
姚賈頷首以對。
語落,上首正襟端坐的韓王安為之沉默,下首右側的太子韓宇神情凝重,相國張開地蒼老的容顏上為之搖搖頭,青衫少年人更是心中悲戚之意大增。
左側為首的白發紅袍之人,則是沒來由的嘴角為之詭異揚起,身后的大將軍衛莊神容不變,似是對于一切都早有預料,只是手中之劍握得更緊了。
秦國的大軍壓境,脅迫是明顯易見的,韓王安心中無比清楚,但正是因為清楚,才必須找到應對之策,找到應對之法。
回想著剛才秦王所寫的第二卷文書,韓王安陷入久久的沉默,韓國一不能用才,二不能變法,三又不能落下輕才慢士之惡名。更要緊者是韓國必須生存,而不能滅亡。
當此之際,自己還有其它的選擇嗎?
九子韓非待在新鄭的數年來,卻為自己不喜,所行之事,所為之事,雖有些聰明,但不合韓國大勢,如今,能夠成為挽救韓國的最后一根稻草,足夠其價值。
況且秦王既然如此看重九子,只要九子入秦,力勸秦王,必能使韓國安然無恙,國祚永存。況且此事也是有先例的。
如此時正在秦國境內的衛國,雖不過一個封君,但能夠在秦國不滅,安之若素,全賴于秦國之維護,而秦國之所以維護衛國。
根本原因便是在于衛國的商鞅,在于衛國的文信候,盡管心中屢屢不滿秦國,內心深處也曾百般咒罵秦王,可韓王安心中清楚,如今的秦王政求賢若渴,愛才如命。
禮敬商鞅,能夠不觸動國域內的衛國,如此,何以不能因為九子韓非而維護韓國?只要九子用心謀劃,韓國必然不會滅亡。
九子之才,其人在秦王政心中的分量,韓王安有所耳聞,是故,只要九子入秦,只消展現一二,必定成為秦王心中的商鞅第二。
進一步而言,若可身居秦國中樞,秦王豈能不眷顧韓國?
只要秦國眷顧韓國,豈不是絕處逢生?如此存亡轉機,全賴于一子,自然是求之不得,秦王有意,自己有心,今日事情成矣!
韓非病了!
雖病了,但仍舊紫衣加身,徜徉在紫蘭軒內,縱情美酒,一品佳釀,左右懷抱軟玉,嬌笑之音不絕,低吟之聲不斷。
“他已經廢了!”
手持鯊齒劍的衛莊,周身凌厲的劍芒吞吐,冷酷之音而出,看著身側不遠處正熬制草藥的紫女,甚是不屑而道,駐劍而立,熱風吹來,衣衫飄搖。
“一心一意所為的家國,如今卻被家國拋棄。”
“他不過有些悲傷和難過而已,他即將離開韓國,你我將何去何從?”
貼身的紫色長裙加身,曼妙的身姿而顯,紫色的長發高高盤起,玉簪穿插,風情隱現,踏著絳紫色的高靴,雙手不斷調配著藥材,熬制著藥水。
流沙不算失敗,但韓國卻不想自強,也許,這也符合他們當初心中隱藏最深的期待,那是韓國應得的宿命結果,就像他們當初對待鄭國一樣。
只是,韓非離開韓國,進入秦國,以其性情,定不會助力秦國,如此,韓國必然滅亡,期時,他們又該前往那里?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黑衣男子冷冷回應,對于這個問題,從來不是問題。
“你若走了,紅蓮公主呢?”
的確,以鬼谷縱橫的手段,天下間,又哪里去不得,但紫女搖搖頭,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一側那神情冷傲的衛莊,低語一言。
數年來,身處紅塵,如何沒有牽掛,宮中的那位少女之心可是在不知不覺落在其身上了,或許其余之人未有點開,但自己看的一直很清楚。
“她…有她自己的道路,況且他前往秦國之后,我也該返回鬼谷一趟了,數年之約,如今快到了,誰是鬼谷的傳人也該分出高下!”
金色絲帶梳攏垂肩的銀發,黑衣男子言語一滯,冷酷的情緒中略帶一絲猶豫,然終究還是悍然而過,兒女情長于自己無用。
自己所求,乃是縱橫,如今韓國將滅,自己留在新鄭的目的也算達成。
“我與他均不在韓國,你…你就教導她修行吧。”
先前之語落下不過數息,衛莊心中沒來由的又多說了一句,旋即,沒有看向紫女,聽著不遠處房間內的歡歌笑語,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唉!”
紫女輕嘆一聲,亦沒有多言,事已至此,自己能夠做的也不多了,繼續手上的動作,身體上的傷勢,藥物可以治療,但心間的傷勢,卻難以根治。
不多時,正在用心煎藥的時候,一位侍者近前,悄聲低語,聞此,紫女那精致的容顏上為之厲色忽閃,但隨后恢復原樣。
“讓他進來吧。”
清脆之音回旋,亦歸先前,那侍者聞聲,一禮而退。
“韓宇見過紫女姑娘。”
“數年來,新鄭之內,韓宇雖多聞紫女姑娘之名,卻鮮有所見。今日一觀,更甚傳名多矣!”
平山冠梳攏長發,眉目方正,氣宇軒昂,比起韓非的恣意放蕩,倒是顯得沉穩甚多,身披淺黃色錦袍,腰腹玉帶,美玉絲絳垂懸,在侍者的引領下,行入紫蘭軒的后方庭院。
觀那位正在忙著煎藥的紫色身影,心有所感,拱手一禮,身側所跟隨的那精壯漢子,則立于遠處,未曾近前,呼吸之后,聽著耳邊從遠處傳來的熟悉聲音,余光不自覺的掃視過去。
“新鄭之內,紫女同樣聽聞太子之名多矣,今日得見,同樣遠超傳名多矣。”
“太子今日前來紫蘭軒,想來不是來尋紫女的,且自行去吧。”
轉身輕輕一禮,并未多言,看了看不遠處的偏廳,繼續手上的動作。
“日后有暇,定當與紫女姑娘妙談。”
“千乘,你就在此候著!”
韓宇不以為意,再次一禮,隨后轉身走向那偏廳,看著正要跟來的義子千乘,擺手而道,其人駐足不前,數個呼吸過后,便至偏廳之前。
推門而入,迎面便是馥郁的旖旎之氣,便是濃郁的美酒之香,偏廳上首,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躺靠榻上,左右又美貌舞姬伺候,極盡逍遙。
“你等先行下去吧。”
韓宇的踏步而入,引得偏廳內的諸人側目而視,神色平靜,看著那仍要繼續歡樂的舞姬、侍女,沉穩之音落下,無言的威勢席卷而出。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