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言如何?”
看著眼前這位白衣男子再次一禮,再聽其言,頓弱那剛有些不悅的神情為之一愣,本想要說些什么的語句也陡然一滯,雙眸瞪得渾圓,滿是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之人。
對于此人所言之名,就是整個諸夏之人都為之熟悉,何況自己已經在秦國待了許久,更是在咸陽待了許久,難道真是那人?
“酒肆之中,略有不便,故而輾轉相邀,先生見諒。”
迎著頓弱看過來的驚訝目光,秦王政點點頭,略表歉意。
“你…你便是秦王嬴政!”
得到最終的確認,頓弱的神情終于舒緩些許,盡管如此,一顆心還是不住的為之躍動,剛才在爭鳴堂高臺上說是一方面,但真等到見真人卻又是一方面。
諸夏列國,秦國獨霸,而秦王無疑是其中最為強大,最有權力的王!如果沒有大的差錯,接下來,這位秦王甚至有可能匡諸侯,一天下,成為諸夏的王。
“哈哈,頓兄,秦王還能有假?”
一直待在頓弱身側的姚賈觀此,不由輕輕一笑。
“大梁姚賈,大梁姚賈,頓弱知矣,閣下便是秦國行人令,攪亂山東六國朝堂的大梁姚賈,先前頓弱應該猜出來的,應該猜出來的!”
這一下,頓弱徹底明白了,口中再次念道姚賈之名,怪不得先前對于此人的名字感覺熟悉,不過一時沒有多想,現在看來,也無怪乎對方先前會有爭鳴堂上之語。
既然是秦國行人令姚賈,那么眼前這位白衣男子,確信秦王嬴政無疑了。
“姚賈不才,頓兄謬贊。”
“旬日以來,頓兄聲名咸陽,眼下秦國大政新啟,急需邦交大才,大王聽頓兄之名,便是與武真君一同到此,親自相迎頓兄。”
姚賈搖搖頭,看著神情逐漸恢復正常的頓弱,隨之,便是將大王與武真君的來意說道一二,以一國之王連同一位封君,親入櫟陽酒肆,自從大王親政以來,除了韓國的那位以外,頓弱堪為第一。
一番話落,的確令頓弱心中情緒略有緩解,縱然是豁達的名士,然而,同時面對如今秦國內至高無上的王,和近來權位頗重的武真君,一時也是有些手足無措。
“先生請坐,今日當隨意閑談也。”
玄衣素袍的秦王政倒是無覺,恭敬的拱手將頓弱映入早已備好的酒宴條案之后,隨之四人歸于雅間內的座位,舉杯緩緩暢飲。
及至百十個呼吸之后,飲得幾爵之后,秦王政觀頓弱的些許困窘一掃而去,面上才笑意綻放,同身側的王弟看了一眼,輕輕放在酒盞。
“秦,欲一天下,邦交要害何在?”
這個話題剛才姚賈已經和頓弱說過,故而,對于此,想來頓弱在修整的片刻應該有了答案,秦王政沒有多言,拱手一禮,直截了當。
“秦國欲一天下,必從韓魏開始。韓國者,三晉要道,天下咽喉也。魏國者,三晉富饒之地,天下胸腹也,韓魏從秦,天下可圖!”
不出秦王政預料,頓弱的回應很是快捷明了,和名家治學之瑣細思辨大相徑庭,其人拱手回禮,一言以蔽之,直指核心。
“何以使韓魏從秦?”
秦王政再問。
“韓魏兩國氣息奄奄,以邦交能才攜重金出使,文戰斡旋,使其將相離國入秦,君臣相違不得聚力,功效堪抵十萬大軍!”
頓弱欣然答曰。
“重金之說,大約幾多?”
聞此,秦王政為之頷首,再問之。
“周旋滅國,寧非十萬金而下哉!”
頓弱略微思忖,三個呼吸之后,應之。
“秦國剛歷經災劫,國府窮困,十萬金只怕難湊也。”
迎著頓弱看過來的明亮目光,秦王政搖搖頭。
“秦王惜金,天下何圖?秦王不資十萬金,只怕頓弱便到楚國鼓噪六國合縱也!合縱若成,楚國王天下,其時秦王縱有百萬重金,安有用哉?”
聽此,頓弱不由得大笑,自顧斟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倨傲坦蕩,頓子名不虛傳也!”
待在一側,靜聽秦王政與頓弱相對的周清也是不住為之頷首,大才加身,些許瑕疵不足為慮,若能夠區區數十萬金,分化山東六國。
待它日,秦國一天下之后,所得豈止十倍百倍。
“不過,足下以為秦國邦交大政根基何在?”
邦交大才出使六國,分化拉攏只是一方面,如果沒有一個指令性的目標與核心,很容易在施展的過程中失去方向,小者沉淪享樂之中,忘卻初心,大者通敵賣國不罕見。
“入咸陽多日,多聞武真君智謀超凡,今日聞之,果不其然,一言便是要真正的考較頓弱也。邦交之根基,數百年來,很少有人理會。”
“素來邦交,多關盟約立散爭城奪地。以邦交而布天下大道者,鮮矣!今秦之邦交,若能以秦法一統天下為使命,大道之名也,潮流之勢也,豈非根基哉!”
對于秦王親政以來賜封的第一位封君,身入咸陽旬日的頓弱如何不清楚,不過從對方所為之事,封君不為過,單單是鎮殺趙國中山夫子,為數十年前邯鄲之戰隕落的秦國將士報仇,都足以為之。
更不用說,近兩年來,奇謀多出,使得涇水河渠提前數年修成,使得秦國根基提前鑄就,此等功勞甚大也,除了對方的年弱略小,并無大礙。
何況,說起來,自己的師尊名家公孫龍子與道家北冥子平輩相交,從諸子百家來說,武真君與自己地位一般也。
聽對方脆朗之語,頓弱先是為之頷首,此問的確身入邦交核心,非有遠見者不能窺之,十多個呼吸之后,頓弱長長呼吸一口氣,應之。
“先生身為齊國名士,也通曉秦法?”
這回,輪到秦王政為之驚訝,頓弱之語非有對秦法有獨特了解不可得,但對方以名家之士,焉得精通法家之學,如韓非、李斯者終究少數。
“頓弱雖為名家之士,但若是不通當今顯學,辯闔之時,只怕潰敗多矣,商君秦法,法家大成也,天下之師也!數年十數年之后,安知秦法不是天下之法?有識之士安得不以秦法為師焉?”
頓弱倨傲一笑,如今的諸子百家雖為百家,但彼此的學說交流多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僅僅守著本家的東西,難以發展壯大。
“秦法可為天下法,緣由何在?”
秦王政為之認同,百年來,列國變法唯一的大成者,便是商君,因為商君,秦國得以有今日。對于商君,秦王政一直是深深敬重的。
聽頓弱之言,不由得平添三分親近。
“緣由有三,三勝超凡,一勝于法條周嚴,凡事皆有法式。二勝于舉國一法,庶民與王侯同法,法不屈民而民有公心。三勝于執法有法,司法審案不依官吏之好惡而行,人心服焉。”
“如此三勝,列國之法皆無。是故,秦法可為天下之法也!如果邦交交往以其為根基,則對于秦國一天下當有莫大的助力。”
頓弱再次拱手一禮,朗聲回應之。
“先生大才,嬴政受教!”
能夠對秦法有如此見解,當得自己一禮,而且此人還是絕佳的邦交大才,若得此人助力,尉繚所言文戰當穩,秦國大事當穩。
念及此,秦王政連忙離開條案,起身肅然躬身一禮。
一個時辰之后。
窗外的天色逐漸不顯起來,秦王政等人也隨之離去,留下姚賈與頓弱二人在櫟陽酒肆之中,目送秦王政與武真君的身影離開許久,頓弱興猶未盡,又拉住姚賈飲酒論學。
酉時身入,天外的虛空早已昏暗下來,櫟陽酒肆之內也已經燈火通明,頓弱與姚賈二人仍沒有沒有辦點醉意,各自并肩而立在窗前許久。
“頓子素不拜君,何望咸陽宮持之久遠乎!”
感大王離去之后的頓弱異樣,姚賈朗朗一笑。
“天下無君可拜,寧怪頓弱目中無君?”
頓弱輕嘆一聲,為之回應。
“今日觀秦王,寧非當拜之君?”
姚賈又是一笑。
“天下之君皆如秦王,諸夏兵戈不存,盛世可顯也!”
頓弱不禁謂然再嘆,游學于諸夏列國,自己之名聲也傳遍列國,但從未有如秦王這般的對待自己,從其言行舉止,可以看出對于自己的重視,對于秦國一天下的向往,對于諸夏歸一的信心。
這是山東六國之王都沒有的,諸子百家中,儒墨道法為顯學,各有其道,名家近來衰弱多矣,自己又是如今名家頗顯之人,若能夠助力秦王一天下,不僅可以一展所學,而且還可以揚名家傳承。
思忖此,頓弱不由得又想到儒家,憑借自己的力量,想要以名家之力蓋過儒家,決然不可能,但加上秦國的力量,卻不是不可能了。
“正為天下之君王不若秦王,諸夏可一也!”
自己為大梁布衣卑賤之人,今日得秦王如此禮遇,已然心有震撼,遇頓弱大才,大王更是不計身份,親臨于此,遍觀山東六國,何人可以做到。
秦王如此,秦國如此,諸夏歸一注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