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與昌平君之語均甚妙,趙高一時之間還真不好取舍,不如,先收攏羅網的根基,至于其核心再行細細處理。”
無論是護國法師玄清子之語,還是昌平君熊啟之語,都有一定的深意,趙高位卑言輕,自是好好聽之,只是,聽二人言語中仍有分歧,神情不由有些難色。
然則,數息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反正大王也只是讓自己收攏羅網,至于具體的模樣,還是先將其收攏過來之后,再行商榷。
念及此,面上微微一喜,無論是大師之語,還是昌平君之語,都是要重組羅網核心,即如此,先將羅網的根基掌控收攏再說。
“也可!”
周清瞥了趙高一眼,微微頷首。
“可!”
昌平君熊啟亦是頷首,旋即三人起身,走出府邸,領著數十位兵士,直入不遠處的文信候之中,近日來,文信候呂不韋一直在咸陽城中。
若是對方心誠,收攏羅網之事當很快成就。
而與此同時,比起羅網的交接之事,對于呂不韋來說,為自己重視的仍舊是修書與修渠,修渠之事,已經派遣了李斯為河渠丞,修書之事,還需要自己親自坐鎮中樞,給予把控。
《呂氏春秋》之言,一兩年之前,就曾散布于市井之中,承諾一字千金,尋找才學之人給予改錯,但未曾持續多久,便是將其撤了下來。
非為內容有問題,而是當時的朝野內外侵擾,外有秦趙、秦楚交戰,內有秦王政逐漸掌權,而且惡于自己,韜光養晦之下,便將其撤下,給予更多的充實和修訂。
如今,外亂不顯,內患不存,嫪毐之事給予平定,波及自己,地位岌岌可危,如果在不進行對《呂氏春秋》之書給予放出,只怕自己在秦國的一切痕跡都沒有了。
自己可以失敗,但《呂氏春秋》不容失敗,百年之前,商君可以死,但其法不滅,其人永存,他可以做到的事情,自己也可以做到。
隆冬時節,八百里秦川為之荒涼一片,朝陽初起,寒熱交替,一縷縷霧氣升騰,蒼蒼茫茫籠罩了山水城池田疇林木行人車馬。
宵禁一夜的咸陽城,也是在陽光的直接照耀下,為之蘇醒,最后一陣雞鳴尚未消散,城內大道已是車馬轔轔市人匆匆。
官吏們乘車走馬,匆匆趕赴官署。日出而作的農夫百工們荷工出戶,奔向了作坊,奔向了市中,奔向了城外郊野的農田。
長街兩側的官署會社作坊商鋪酒肆民宅,也業已早早打開了大門,各色人等無分主仆,都在灑掃庭除奔走鋪排,操持著種種活計,開始了新的一日。
“快去看了!南門懸賞!一字千金…!”
咸陽城的南方區域內,乃是農工商的匯聚之地,明日初懸,市人在酒肆之中相聚私語之時,突然一個童仆從街中飛奔而過,清亮急促的稚嫩喊聲一路灑落。
無論是店中市人還是當街灑掃的仆役,一時紛紛驚訝。一字千金這件事好像兩年前有過一次,不過沒有持續太久,莫不是現在文信候又開始了?
隨著稚嫩急促的喊聲一路飛濺,市人漸漸把持不定了。先是幾個好事者拔腿奔南門而去,接著便是店堂食客們丟下碗筷去了,接著,灑掃庭除者也拖著掃把抱著銅盆抹布紛紛向南門去了。
不多時,南門東側的一處巨大馬場之內,為之聚攏大量的人群,喧鬧無比,熱鬧非凡,放眼觀之,城墻下立起一道道兩丈余高的木板墻,從城門延伸到車馬場以東,足足兩箭之地。
木板墻上懸掛著一幅幅白布,從兩丈多高的大板頂端直至離地三尺處,匹練垂空,壯觀之至。最東邊第一幅白布上,釘著四個斗大的銅字——呂氏春秋。
銅字下立著一方本色大木板,板上紅字大書:呂氏春秋求天下斧正,改一字者賞千金!一幅幅大白布向西順次排開,上面寫滿了工整清晰的拳頭大字。
茫茫白墻下,每隔三丈余擺有一張特大書案,案上整齊排列著大硯、大筆、大羊皮紙。每張大案前站定兩名衣飾華貴的士子,不斷高聲地宣示著。
“我等乃文信侯門客,專一督察正誤之功!兩年前,游學士子、讀書之人錯過了機會,而今大著求錯,如商君徙木立信。無論何人,但能改得一字,立賞千金!”
非如此,在那群門客的身側,還有大量的木制箱子一字排開,其內放置著一本本紙質印刷的《呂氏春秋》,凡識字者,均可免費領取一本。
時隔兩年,再有奇異之事,不消半個時辰,整個南門東城墻下人如山海,護城河兩岸的大樹上,掛滿了頑皮的少年。
車馬場停留的車馬,被紛紜人眾全部擠了出去。識字的士子們紛紛站上了石礅,站上了土丘,高聲念誦著白布墻上的文章。
“公子,這里還真是熱鬧?”
護城河的一處偏僻區域內,那里是城門兵士駐扎之地,雖區域不小,但庶民與士子莫敢進入其中,然而,伴隨著《呂氏春秋》之書放開,求天下之人斧正之消息傳檔。
待在咸陽宮內的周清在教導完小扶蘇之后,便是領著同樣閑暇無事的焰靈姬三人前來此地一觀,放眼處,人山人海,嘩然一片,這等場面依稀可以暢想百年前的商君徙木立信。
“移一木而賞百金,商君風采不復見矣!”
百余年來,商君的徙木立信已經成為老秦人津津樂道的久遠傳奇。老秦人但說秦國故事,這徙木立信便是最為激動人心的篇章。無論說者聽者,末了總有一句感喟。
今日,似乎文信候欲要復行商君之事也。
“自然是熱鬧,《呂氏春秋》之書玄清宮內也有,你們可曾讀過?”
眼中泛著淡淡的青色光芒,遙望南門城墻之上的一塊塊巨大木板,其上烙印著一個個秦國文字,斗大無比,任憑士子一覽。
聽身側云舒脆語,面上微微一笑,頭顱微轉,但焰靈姬三人的面上掃過去,輕問之。
“這個…,弄玉姐姐讀過,我嫌無趣,還沒有公子寫的吸引人,讀了兩篇便沒有再讀。”
身著潔白色長裙的云舒聞周清之語,精致的容顏上略有尷尬,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肩后,銀鏈雖梳攏其行,但身處此地,冷風吹拂,小臉為之紅潤無比。
在周清身邊來回走動,盯著不遠處那熱鬧無比的場面,想了想,便是看向弄玉,至于焰靈姬,那是不用想了,連秦國的文字都不認識。
“哦,弄玉讀過此書,覺得如何?”
這本書讀起來卻是沒有自己所寫的有吸引力,但個中妙處可不在趣味之上,身軀微側,對著身著橘黃色長裙,曼妙身軀突顯,精致銀簪束發的弄玉看過去。
比起焰靈姬和云舒,弄玉的確讓人少操心不少,其心境,更合《清境》多矣,近月來,自己也傳授其這門道家玄功,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追上云舒半年之功,可見一斑。
“《呂氏春秋》之法博大精深,匯聚百家之言,成就此輝煌巨著,弄玉看不出有太深的含義,但和玄清宮內的那本《商君書》倒是有相似之處。”
“但兩本書的綱要所行相左,比起商君所語的峻急嚴法,《呂氏春秋》倒是多了一絲寬容。”
不愧是紫蘭軒內紫女姑娘親自培養出來的女子,才色兼具,柔聲脆語之下,雖沒有多言,但周清面上已然朗朗一笑,看著一旁此刻神情有些不解的云舒,單手緩緩抬起,撫摸著云舒的秀發,甚是柔順。
“不錯!”
“弄玉,你能夠看到這一點,已經相當不錯了,或許你心中應有所想。大勢之下,文信候呂不韋敗落已成定局,如果沒有這本書,說不準,他還可以繼續為相邦,畢竟其才不遜色當年的商君。”
“但也正是因為其才不遜色當年的商君,才有了此書,才有了這卷《呂氏春秋》!”
沒有理會云舒此刻神容之上的羞澀與欣喜,迎著弄玉看過來的純凈之眸,深深的頷首道,至于一旁的焰靈姬則是已經不知道何時手上多了一本典籍,其名赫然為《呂氏春秋》。
“大道不兩立,國法不二出!”
“此書說起來內蘊我道家理念多矣,采陰陽、儒墨、名法、兵農諸家學說為一體,渾圓如一,架構非凡,只是其出現的時機不對。”
看著在凌冬寒日里,仍舊身著暴漏、妖媚的焰靈姬,周清沒有多言,以其現在的修為,寒暑不侵,自當無礙,觀其有模有樣的看著手中之書,秀眉緊蹙,頗有一股別樣的美感。
輕嘆一聲,不論其人,呂不韋此人絕對是治國能才,也正是因為此,蘄年宮叛亂之后,對于他的懲戒一直沒有下來。
然而,如今此書一出,他將沒有任何退路。不遠處的南門城墻之下,一隊人馬護衛著一輛華貴的軺車駛到,未幾,從其上走下一位散發無冠的白發老者。
是已經辭官的剛成君蔡澤!
“諸位,老夫業已辭官,將行未行之際,受文信侯之托,前來督察征詢一字師。《呂氏春秋》者,文信侯為天下所立治國綱紀也。”
“兩年前因事未能與諸位暢談于此,今日公諸于咸陽市門,為的是廣告天下,萬民斟酌!天下學問士子,但有目光如炬者盡可正誤。正得一字,立賞千金,并尊一字師!”
“來人,擺開賞金!”
話音落點,身側兩名錦繡侍者解開了從車上搬下來的大木箱,打開其蓋,碼排整齊的一層金餅燦燦生光,赫然呈現在了人們眼前。
萬千人眾驟然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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