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射!”
“嘭嘭嘭嘭!”
火槍一次次的齊射,直至槍管的溫度無法承受為止。
前方的靶子已經被蹂躪的體無完膚,宰輔們歡喜的就和過年似的。
“這上千年算下來,廝殺的兵器林林總總的數不清,最厲害的也只是那幾種罷了,可老夫卻覺著,最厲害的兩種就出在大宋,火炮一樣,火槍一樣,老夫以為…這是祥瑞!”
韓琦喊了祥瑞之后,沈安沒法說了。
韓胖子拍馬屁的功力,果真是了得啊!
祥瑞,何為祥瑞?
只有明君在世時,天地間才會出現祥瑞,比如說什么磨盤大的靈芝…
“記得那次出征,臣竟然在林子里見到了白虎…陛下,白虎就是祥瑞啊!”
韓琦激動的模樣讓沈安有些唏噓。
趙曙看著他,也在嘆息,“韓卿…何須如此?”
韓琦一怔,趙曙說道:“你我君臣相得,你只管安心罷了。”
韓琦垂首,眾人不禁生出了英雄遲暮的感覺來。
最近這一輪朝堂調整,年輕的王安石進了政事堂,韓絳也接任了御史臺,這是要更新換代的意思。
韓琦有些慌了。
他執掌中樞多年,一朝感到了危機,竟然有些失措。
所以他弄了個什么祥瑞之說出來。
至于白虎,白化病罷了,沈安不覺得是祥瑞。
沈安覺得他該是落淚了,可等韓琦抬頭時,卻是咧嘴在笑。
這個老家伙,果然是顆銅豌豆!
我就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響當當的一粒銅豌豆!
這話用來形容韓琦再正確不過了。
這貨的膽子…若非是大宋的朝堂結構互相制衡,以及此時的臣子們很是得力,沈安覺得韓琦定然會成為一個權臣。
歷史上趙曙駕崩時他就在邊上,趙曙去了之后手指頭又動了一下,有人說要不再看看,韓琦說就算是官家醒來了,那也只能是太上皇。
其人的大膽和果斷,大概在有宋一朝都無人能及。
“傾力打造!”趙曙紅光滿面的從靶群那邊回來了。
對于如今的大宋來說,打造火槍并不是難事,唯一要耗費些時日的就是燧發裝置。
“誰給老夫說說這火槍的道理?”
舍慧有些焦躁,他想回去看看自己的那爐新配方的鋼材怎么樣,可趙曙等人卻一直嗶嗶個不停,還要他介紹火槍的構造和原理。
他嘆息一聲,然后繼續說著火槍的原理。
介紹完之后,趙曙滿意的道:“舍慧道長為國出力頗多,可為玄真先生。”
“貧道告辭…”
舍慧稽首,然后閃人。
眾人都在看著他。
臥槽!
這是封賞啊!
當今官家可沒封賞過方外人,這是第一例,你竟然大搖大擺的就走了?
人說富貴于我如浮云,沒人相信,今日見到舍慧,都覺得這就是淡泊名利的高人。
前方的舍慧突然止步回身,疑惑的道:“先前貧道聽到了什么…先生?”
這時候你千萬別以為有什么真人,真人那不是一般人敢接的名頭。
——真人者,體洞虛無,與道合真,同於自然,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無所不通。
這樣的真人,誰敢說自己能接?
你要說自己是真人,那就弄點本事來看看,否則就是騙子。
所以本朝封的是先生。
而趙曙本人在登基后對這些沒什么興趣,自己琢磨了佛道經書,得出的結論很是厲害:你自己就是佛道。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封賞方外人,以至于舍慧都忽略了。
陳忠珩沒好氣的道:“官家剛封了你為玄真先生。”
他有些擔心舍慧來個:哦,知道了。然后轉身就走。
這位的性子大伙兒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些,號稱是煉鋼癡人,別說是封號,就算是出云觀他都沒興趣管,若非是有個師弟舍情在看著,估摸著觀里的人早就散了。
這樣的人,不給面子就不給面子,你要怎地?
趙曙也有些后悔,覺著自己的封賞太簡單了些。好歹得先派人去打前站,告訴舍慧,朕要封賞你如何如何。若是舍慧不樂意,那再說。
現在他話都說出口了,無法收回。若是舍慧木然而去,他的臉面就算是丟光了。
舍慧抬頭,先是想了想,喃喃的道:“師父當年好像說…若是能得封賞,他就能成仙,否則他死不瞑目…”
這個是啥意思?
沒封賞就死不瞑目?
這分明就是官迷啊!
“師父?”
眾人正在懵逼時,舍慧突然跪下,用力的叩首,隨后嚎哭了起來。
“師父!”
他的額頭都腫了,哭的涕淚橫流。
這樣的嚎哭毋庸置疑的打動了君臣。
趙曙唏噓道:“是個有孝心的。”
韓琦說道:“官家,他都六十多了吧?”
趙曙淡淡的道:“就算是七十多了,該有孝心也得有。人,就得有尊崇的事物,否則心中無敬畏,不是無所事事,就是肆無忌憚。”
這話說的沈安都暗自點頭。
人活著是得有敬畏心,沒有敬畏心,那真心不知道會是什么一個狀態。
舍慧哭的眼都腫了,然后被攙扶起來,徑直問道:“官家,這個玄真先生能否給了先師?”
趙曙愕然,然后又覺得理所當然。
舍慧就是個癡人,癡人滿腦子的想法,就是沒有想過自己。
這樣的人才可靠。
趙曙想了想,“如此,可追封你師父為…妙法先生。”
能教導出舍慧這樣的人,不管那位道人是什么模樣,趙曙都覺得值得這封賞。
“多謝官家!”
舍慧起身,轉身就跑。
“哎!馬!騎馬啊!”
舍慧奔跑起來竟然速度飛快,很快就消失在視線內。
這是六十多歲的模樣?
從趙曙到宰輔,人人羨慕。
火槍開始在各處工坊熱火朝天的大規模打造,書院針對性的出了水力機械,打造速度飛快。隨后又展開了誰先裝備火槍的大爭論。
大伙兒看這個架勢都知道北征不遠了,裝備了火槍的那支禁軍當然是大功的熱門,于是紛紛爭執。
就在這些爭執中,折克行一言不發。
樞密院里,各軍的軍主在拍著胸脯,說自己的麾下是如何的悍勇,是如何的忠心耿耿。
“折軍主!”一個官員招手,眾人讓開了一條道,折克行走了進去。
文彥博看著他,淡淡的問道:“火槍裝備…要的是什么?老夫指的是需要武人做什么?”
折克行說道:“應該是山崩于眼前都不驚,不退的氣勢!”
文彥博微微皺眉,“尋了沈安來問問。”
大宋的頭號火器專家就是沈安,而舍慧只是實施者。
王韶親自去尋沈安,到了榆林巷才得知沈安去了出云觀。等看到莊老實一臉苦澀,就問道:“這是為何?家里出事了?”
莊老實搖頭,“舍慧昨日帶著十余舍字輩的道人來家里,每人的手中都是一包砒霜,說是舍慧夢見了他的師父,他的師父說郎君于出云觀有恩,可入此門。”
“出家?”王韶覺得自己怕是聽錯了。
“是啊!舍慧說是讓郎君去做道人,是他的師弟,此后出云觀會為他祈福,讓他征戰廝殺都無恙…”莊老實苦笑道:“本來娘子不答應,可舍慧說他的師父托夢,若是郎君不出家,此次北征最好別去。”
臥槽!
王韶覺得腦門挨了一棍。
“老師竟然要出家?”
別人說這話沈安兩口子能亂棍把他打出去,可那是癡人舍慧,不會說謊的舍慧,換做誰都得信了那話。
“郎君已經去了,今日就入師門!”
王韶慌了,急匆匆的往出云觀里去。
與此同時,趙曙也一臉黑線,“他出什么家?去!拉回來!”
張八年應命,急匆匆的趕赴出云觀。
出云觀里,沈安跪在在蒲團上,舍慧就在側前方。
“今日貧道代師收徒,從此沈安就是我出云觀的舍字輩的道人…”
沈安睜開眼睛,“某可是有家室的,以后說不得會殺人放火,你可別想用什么戒律清規來束縛某!”
舍慧昨天帶著一干舍字輩的道人去了沈家,言辭鑿鑿的說先師托夢,說他必須要做道人,才能免災。
舍慧撫須微笑:“只是讓你掛個虛名,如此我出云觀里做了功課和法事,就能連帶讓你得了好處。”
這便是得了氣運?
沈安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著這些,但聽到只是掛名時,就徹底放心了。
一番儀式下來,舍慧興高采烈的道:“如今你已是我出云觀的人了,此后道號為…舍藥。”
老子…
沈安抬頭,想尋舍慧拼命。
“師弟,你的面相貧道一看就是以后多病之人,唯有舍藥,方能壓制住這等命運,師弟,此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好吧,舍藥就舍藥吧,沈安覺得這個名字奇葩了些,但最少比舍慧和舍情好,不對,還有個舍身,那個更是沒地方哭去。
“老師!”
王韶和張八年幾乎是同時沖了進來,等見到沈安一身道袍跪在蒲團上時,二人面色大變。
張八年冷冷的道:“你乃是燕國公,在家修道也就罷了,出家!不得陛下允許,此事不作數!”
舍慧說道:“只是掛名!”
操蛋!
張八年老臉一黑,轉身就走。
王韶苦笑著說道:“老師,樞密院尋您有事。”
“那某這就去。”
沈安起身,一堆道人迎上來,舍字輩的叫師弟,其他人都叫他師叔,竟然還有幾個年輕道人叫他師叔祖。
“乖!”沈安就差伸手去摸摸他們的頭頂了。
等他走后,舍情問道:“師兄,此事道兄,不,為何要讓他出家?”
什么先師托夢舍情是不相信的,否則這些年為何沒給他托個夢?哪怕是噩夢都沒有。還有什么征戰有危險舍情也不信,所以只能說自家師兄抽了。
只是你抽了得有個原因吧,這不把官家都驚動了,回頭你若是再抽一回,說不得咱們都得成了妖道。
“道兄于我出云觀有恩。”舍慧淡淡的道:“可他立功太多,久而久之必然會成為隱患。
帝王有情是好事,可一旦無情,那這些功勞就是災禍。所以讓他掛名出家,這便是消弭可能的猜忌。回頭你去宣揚一番,就說舍藥有慧根。道人嘛,怎么造反?”
“觀主,這爐鋼要出來了!”
后面有人在喊,舍慧一個激靈,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道:“別動,等貧道來了再說!”
這是那個數十年來一直用呆板形象示人的癡人師兄?
舍情站在那里,覺得自己就是一頭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