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實帶著人,趕著大車把兩萬貫紙鈔和銅錢送到了王家,并陪著不安的王金娘子去了大宋錢莊,把這筆錢存了進去。
按照現在的利息來計算,僅憑著這筆錢的利息就能讓王家衣食無憂,過上好日子。
王金在家里吃了一頓飯,囑咐了妻兒,然后換了身衣裳出門。
門外有衙役在等候,王金說道:“小人還想去榆林巷。”
他稍后出現在榆林巷,在側門那里跪下磕頭,然后起身跟著衙役們去了牢中。
三年的牢獄生活是必不可少的,但兩萬貫的錢財卻讓這三年監禁多了些喜劇色彩。
蘇軾出來了,背后那人是誰?
皇城司的人收回來了,鄉兵們也回了城外,這件事仿佛煙消云散。
河堤在不斷修補中,每日耗費的錢糧不少。
北方的消息依舊不斷傳來。
富弼已經趕到了幽州城下,沈安的獨斷專行結束了。
有人在歡喜,文彥博嘆道:“這群蠢貨,在沙場上,富弼只會聽沈安的,他們歡喜個什么?”
司馬光也覺得那些人很蠢,“綁了蘇軾的那人依舊沒有消息。”
文彥博突然笑了起來,“你要知道,沈安在北方,這對于那人而言是個好消息。”
“是。”司馬光知道,若是沈安在汴梁的話,那人會被打斷雙腿,然后扔到了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沈家只憑著財力就能讓人忌憚。”文彥博苦笑道:“那楊卓雪用兩萬貫告誡了許多人,只是背后那人卻沒尋到。”
“等沈安回來,他會接著尋。”司馬光說道:“那人就是個有仇必報的。”
王金并不知曉背后那人的底細,所以整個汴梁都覺得那人走了狗屎運。
慶寧宮中,趙頊的影子被燭火拉的很長。他放下毛筆,漫不經心的道:“動手!”
“是。”
王崇年急匆匆的出去了。
他尋到了張八年。
“大王有令,動手!”
張八年看著他,“大王可知曉這般做的后果?”
王崇年說道:“你以為呢?”
張八年頷首,然后吩咐道:“弄死李年,把尸骸丟在囚禁蘇軾那地方的外面。”
第二天早上,當李年的尸骸在那院子的外面被發現后,汴梁震動。
李年是何金東的妻弟,他就是靠著何金東才發的家。何金東被王雱騙了的四萬貫里,有一萬貫是他的。
瞬間李年的作案動機就清楚了。
但是誰弄死了他?
有人在盯著王雱。
有人在盯著沈家。
誰都沒想到是趙頊。
錢糧不斷輸送去了河堤上,也不斷往北方輸送。
北伐不能缺糧,誰敢讓北伐缺糧,官家回頭就會弄死他。
這是大家的共識。
趙頊現在每日只吃兩餐,宮中的曹太后和高滔滔也是如此。
“這糕點好吃。”
高滔滔只吃兩頓飯,但糕點是不會缺的。
這就是貴人版本的節食。
而趙頊卻是結結實實的只吃兩餐。
年輕人不吃午飯會很難受,肚子叫喚,有的人還會頭暈。
趙頊覺得有些暈。
包拯的聲音很洪亮。
“…發現三處河堤岌岌可危,臣彈劾先前巡查河堤的官吏…此等人,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
趙頊點點頭,覺得暈乎。
肚子里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太難受了。
包拯抬頭,憤怒的模樣有些嚇人,“若非是及時發現,一旦發了大水,河北路危矣!”
“讓人去!”趙頊有些沒精打采的道:“再去查探河堤,務必要萬無一失。”
文彥博干咳了一聲。
“大王,北邊的糧草…”
他看了韓絳一眼,“三司才說錢糧有些緊。”
韓絳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牢騷就被文彥博給利用上了,他面色有些難看的道:“三司還能支撐下去,錢糧無憂。”
文彥博微笑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他很是儒雅的回班,但這是一種姿態。
趙頊不喜歡這種姿態,所以稍后就讓人散了。
文彥博和司馬光走在一起,低聲說著此事。
“許多時候,只需說一句就夠了,等事情出來,那就是先見之明。”
這等手段堪稱是為官的要訣,司馬光以前就是愛較勁,見到不滿意的事兒非得要爭論一番才肯罷休。
“多謝。”文彥博不會平白無故的指導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覺得司馬光是自己的接班人。
兩人相對微笑,莫逆于心。
文彥博說道:“說是說,可還得關切河堤之事,否則一旦河北路成了澤國,就算是北伐獲勝,也無法壓住此事,就像是陰云…”
司馬光點頭,看著有些木然。
“萬歲!”
兩人剛走到樞密院這一段,就聽到了歡呼聲。
“什么?”
文彥博側耳傾聽。
“萬歲!”
更大的歡呼聲傳來。
前方守門的軍士已經忘記了軍律,沖出去查看。
可這里是皇城的南面,呼喊聲來自于相反的方向。
“萬歲!”
歡呼聲不斷傳來。
宮中被驚動了。
曹太后扯斷了一根線,起身問道:“是哪里?去問問。”
任守忠的屁股被打腫了,此刻在躺著,但多的是人愿意去跑腿。
聲音近了些,但隨即就往右邊去了。
歡呼聲一直不斷。
“大捷!”
終于傳來了具體的消息。
有看守皇城的軍士看到了露布。
“去告訴大王,是露布報捷!”
可已經無需他們去稟告了。
“大捷!北伐大捷!”
趙頊正在想著是否弄糕點吃吃,聽到這個喊聲就蹦了起來,然后又覺得不夠矜持,就干咳一聲,“去看看。”
他嘴里叫人去看看,自家卻飛快的走了出去。
出了慶寧宮,邊上就是皇城司。
皇城司的人已經出來了,見到趙頊紛紛行禮。
張八年急匆匆的過來,“大王,說是露布報捷!”
趙頊雙拳緊握,“好!”
一般情況下,非大捷不會采取露布這等方式,也就是說,北伐戰局取得了重大勝利,才有可能采取露布報捷這種方式。
“走,出去看看。”趙頊急不可耐的往外走,張八年靜靜跟在后面。
兩人一路出了皇宮,就見前方全是官吏。
樞密院的人全出來了,政事堂的也全出來了。
包拯被擋在了后面,有人在喊:“給包相讓路!”
現場太過嘈雜,沒人搭理。
歡呼聲漸漸靠近,外面突然安靜了下來。
“大王來了,閃開!”
這個管用,前方當即閃開了一條道。
趙頊一馬當先往前走,包拯搶出來,緊緊地跟在了后面,可張八年卻把他給擠了一下。
罷了!
包拯忍著一笏板抽去的沖動,告訴自己不能著急,不能著急…
稍后趙頊來到了宣德門外。
一隊騎兵已經下馬,正在等候。
外面無數百姓,黑壓壓的看不到頭。
見趙頊出來,軍士們沒有行禮,扛著竹竿的軍士用那種自豪的姿態把露布擺了出來。
“大捷!”
“…富相領軍兩萬,在城下故作疑兵,沈龍圖領軍十萬,以七萬對八萬,廝殺半日后總攻,隨后出伏兵,一舉擊敗遼軍…斬獲兩萬七千余,俘獲三萬六千余,敵軍僅北樞密使蕭衍雄以下萬余人遁逃…”
一陣沉默之后,趙頊淡淡的道:“大捷了。”
眾人不禁暗贊:大王好氣度!
然后大家就見到了趙頊的瘋狂。
他奮力揮舞著拳頭,喊道:“大宋重奪幽燕之地!萬勝!”
寂靜的長街上頃刻間就像是巖漿爆發般的沸騰了起來。
“萬勝!”
無數手臂高舉,歡呼聲炸裂了汴梁上空。
趙頊興奮的臉都紅了,此刻什么腹黑,什么監國皇子,這些都被拋之腦后,他只想到了大宋的未來。
幽燕之地在手,大宋重建了自己的攻防態勢。
從此,大宋想攻就攻,想守就守,這是唐末后中原從未有過的從容姿態。
這才是中央之國。
而讓他更激動的是沈安果然擊敗了遼軍的援兵。
在出發前,沈安曾和他有過長談。談及北伐時,沈安壓根就沒在意范陽和幽州,他一直在盯著遼軍的援兵。
他認為只要擊敗了遼軍的援兵,北伐就算是徹底成功了。
此刻這一步就驗證了他的想法。
記得當時沈安憧憬的道:“收復幽燕之地,隨后就是大發展,大宋內修新政,外攻北方,還得看著海外…這時代,激情燃燒著!”
是啊!激情燃燒著。
這話他當時有些不解,可看著那些官吏和百姓們狂喜的模樣,他懂了。
這個激情燃燒的時代啊!
他緩緩回身,就見到了老淚縱橫的包拯。
這個老漢哭的不能自已,而在邊上,那些官吏們或是興奮的面色漲紅,或是捶胸頓足,發泄心中的狂喜。
張八年的眼中竟然多了淚花,讓趙頊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他喃喃的道:“大宋的國運,搶回來了!”
無數歡呼聲就像是驚雷,震動著汴梁城。
趙頊看到一個老吏緩緩跪在左邊,雙手舉起,淚流滿面。
國運即我運!
這一刻無數人都深刻體會到了。
“圣人和娘娘出來了。”
曹太后和高滔滔竟然不顧規矩,從后宮出來了。
可這時候誰還管什么狗屁規矩。
所有人都在為了大宋的榮耀時刻而歡呼雀躍著。
趙頊踮腳,看到了宮門外的兩個女人。
她們在哭泣。
趙頊深信那是幸福的哭泣。
治平六年的幸福就這么來到了汴梁,來到了大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