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里擺放了好幾個冰盆,加之外面有風,所以不熱。
梁興微笑道:“你…大宋不希望我們和遼人來一場大戰嗎?歸信侯為何拒絕?”
陳忠珩也想知道。
“首先貴國國主沒膽子和耶律洪基來一次大戰,除非遼人威脅到了他的根基。”沈安很淡定的道:“其次就是兵器,說句實話,你們和番人不斷在廝殺,占便宜的時候可不多。某擔心最終那些兵器都到了番人的手中。”
相對于西夏而言,沈安覺得形成合力的番人威脅更大。
歷史上他們在唐朝時就給了大唐不小的壓力,以至于要陪嫁公主。
而西夏人要是成為了運輸大隊長,大宋的戰略馬上就得變了,必須摻和這場戰爭。
番人們居住的地方黃金險惡,大宋將士很難適應,弄不好又將會是一次好水川式的殘敗。
對于目前的大宋來說,那將會是一場災難。
而目前大宋正處于革新的初期,不聲不響的發生了許多可喜的變化,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有決定國運的大戰,否則會打斷這個可喜的進程。
想想每年因為金肥丹大宋要增收多少?那些農戶會增收多少?
農戶增收就能帶動手工業、商業發展,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還有紙鈔的緩慢推進,這對大宋的影響是翻天覆地的。
軍隊也不斷在改革,火藥和火油彈的漸漸普及,以及水軍露出了獠牙,讓大宋第一次敢抬頭看著外面這個危險的世界。
還有許多可喜的變化,讓沈安心中歡喜的同時,也希望外界能夠維持目前的局勢,莫要有大變化。
“遼人此次派出重兵囤積于邊境,他們的游騎一股股的突入,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梁興的聲音聽著就是咬牙切齒的那種,可見對遼人的恨意。
陳忠珩不禁說道:“遼人不但殘忍,而且跋扈。”
著啊!
梁興看著陳忠珩,說道:“陳都知所言不差,遼人對大宋和西夏的威脅太大了,若是大宋和西夏聯手,想來能讓耶律洪基吃個大虧,豈不是更好?”
陳忠珩這才發現自己犯規了。
這場談判他只是捧哏的,不能發表方向性的看法,但他剛才對遼人的評價卻給了梁興口實。
某錯了。
陳忠珩歉然看著沈安,有些坐立不安。
“你想多了。”沈安一開口就讓梁興失望了,“遼人是兇殘,可西夏人也不良善,曾經你們在西北制造了多少殺戮?此刻說什么遼人兇殘,抱歉,某覺著這話轉過頭來,對你們說也是一個樣。”
陳忠珩沒想到沈安竟然會那么直接,不禁覺得有些尷尬。
可梁興卻正色道:“那是過去,如今…”
他遲疑了一下,沈安問道:“如今怎么了?難道西夏要保證以后不再襲擾大宋了嗎?若是如此,此次某做主…兵器拿去。可一旦你撒謊,你知道的,大宋上下發誓會傾力對付西夏,至于遼人,先丟在一邊。你可敢嗎?”
陳忠珩覺得兩國談判應當就和隔壁鄰居談話一樣,要注重禮節,要說話客氣,不能撕破臉,否則會很尷尬。
可沈安就這么逼問著梁興,目光炯炯,神色輕蔑,壓根沒把禮節當回事。
不懂外交的陳忠珩看向了禮房的幾個官員,想從他們的神色中看出沈安這種態度是否妥當。
可那幾個禮房官員都是一臉的興奮,看模樣恨不能找支筆來把沈安的一言一行,甚至是表情都記錄下來,回去仔細揣摩。
難道這樣才是對的?
梁興霍然起身,“既如此,我告辭。”
這是翻臉了。
陳忠珩心中大叫不好,可那幾個禮房官員依舊如故。
這幾個是傻子吧?
“好走不送。”沈安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喝茶,神色平靜從容。
梁興轉身出去,等他走遠后,陳忠珩苦笑道:“這是翻臉了?”
“你擔心什么?”沈安喝著茶,沒有離開的意思。
陳忠珩瞪眼道:“翻臉就算是白來了,再說西夏若是能和遼人大戰一場,對大宋有許多好處,為何不能答應。”
沈安嘆道:“某說過了,西夏不可能與遼人大戰,至少現在不可能。”
“為何?”
“因為大宋在前進…”
“什么意思?”陳忠珩越發的不解了。
“他們怕了。”沈安的眉間多了些興奮之色,“不管是西夏還是遼國,他們都在看著大宋一步步的前進,他們害怕了,明白嗎?”
“他們害怕了?”
陳忠珩久居深宮之中,而且又沒法干政,哪里知道如今大宋的局勢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再是那個弱雞了。
“對,你要習慣大宋的變化,明白嗎?”沈安發現大宋君臣對自己實力的變化不夠敏銳,在決策時依舊有些保守。
一個禮房的官員說道:“如今高麗在私下和大宋聯系,想全面經商,可歸信侯說不能便宜了他們,暫時擱置。他們的使者一來就往榆林巷跑,只是上次被歸信侯家的狗給追出了好幾條街,就不敢去了。”
竟然這樣嗎?
陳忠珩只覺得一種驕傲的情緒在滋生。
那個官員興高采烈的道:“連交趾如今都怕了大宋,派來使者都在祈求大宋水軍停止襲擾他們。還有西夏,此次談判就是他們害怕的明證,大宋啊!現在可不是以前的那個大宋了。”
是啊!現在的大宋可不是以前的那個大宋了。
陳忠珩記得以前服侍趙禎時,每當遇到外事,趙禎的情緒總是不好,而且會擔心。特別是遼國和西夏兩家,更是讓他牽腸掛肚。
可現在呢?
“如今西夏使者竟然不敢威脅大宋了,某出宮時,官家也不見緊張,還去給圣人沾蟬…”
放著那些內侍宮女不指使,自己親自動手…趙曙竟然這般浪漫?
陳忠珩心中歡喜,喊道:“拿酒來!”
他是宮中的貴人,自然有人服侍。
陳忠珩想了想,問道:“此時喝酒無礙吧?”
“沒事,你盡管喝。”
沈安說的很是云淡風輕,陳忠珩心情大好,等酒來了之后,就斟酒相勸。
“某白天不喜歡喝酒。”白天喝酒人會暈乎,難受。
“某在宮中難得喝一次酒啊!”
陳忠珩此次出來算是放風,漸漸的開始放浪形骸。
他舉杯就干,沒幾下就興奮了起來。
“安北,某怎么覺著剛才那個梁興不陰不陽的呢?就像是…”
他喝了一杯酒,皺眉道:“就像是內侍,對,就像是內侍。”
“內侍能來這里,難道他是李諒祚的禁臠?想來…不對,李諒祚有表嫂了,他那個表嫂據聞丑若無鹽,而且兇悍無比…”
他越發的興奮了,“那個梁興絕對不是真男人,弄不好也被割了一刀…”
格嘰格嘰…
沈安覺得好笑,抬頭就看到了梁興。
“老陳,哎,老陳…”
“哎什么哎,某說了他絕對挨過一刀,不信脫了他的衣裳來看,若是有家伙事,某就在青澗城不走了,哈哈哈…嗝!”
梁興就站在門外,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臥槽!
背后說人壞話竟然被當場抓包,真的很尷尬啊!
陳忠珩干咳一聲,說道:“某喝多了。”
他這不要臉的模樣有些蘇軾的風范,沈安覺得回京后,可以讓他們兩個接觸一下,隨即雙劍合璧,縱橫京城。
梁興走了進來,神色已經完全變了。
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著,嘴唇緊抿,目光轉動間竟然有些威勢。
“我想單獨和歸信侯說說話,可否?”
陳忠珩剛才說自己喝多了,外交場合自然只能離去。他懊惱的道:“某還是能再喝一點的。”
梁興只是看著沈安,目光中多了挑釁之色,“歸信侯人稱名將,更是文武雙全,可面對我…竟然怯了嗎?”
“你無需用什么激將法。”沈安淡淡的道:“都出去吧。”
幾個官員都有些無語,心想你才說梁興是激將法,可隨即就讓我們離去,這是中計了還是順水推舟?
陳忠珩出去前沖著沈安眨眼,一臉堅毅的模樣,暗示有危險就喊一嗓子,他老陳絕壁會第一時間沖進來。
老陳還是夠意思!
等他們出去后,梁興坐下,腰桿筆直的就像是一根木棍。
“耶律洪基正在操練軍隊,目標不是草原那些散落的部族,你知道的,那些部族也不可能用大軍去鎮壓,所以他們的目標只能是大宋。”
“為何不能是西夏呢?”沈安的聲音低沉,目光中多了玩味。
梁興冷冷的道:“西夏不是他們的目標,就算是,那也是在收拾大宋之前清理后患。所以他們若是攻打西夏,接著就是大宋,我告訴你這個并非是蠱惑什么唇亡齒寒啊,我只想說…聯手吧,咱們兩家聯手應對遼人。”
“你不去做說客可惜了。”沈安說道:“而且你還習慣騙人…你騙人時眼睛都不眨,看似很真誠…忘了告訴你,在大宋,沈某是外事第一人,官家都要聽取某的看法…你對三國之間的分析在以前沒錯,可如今卻錯了,知道為何嗎?”
梁興有些意外,但依舊倔強的點頭,“你說。”
沈安說道:“因為大宋一直在不斷強大,西夏以前不斷襲擾大宋,大宋好似束手無策。好水川之戰后,西夏人戰意沸騰,對大宋作戰總是自信滿滿,是的,那個時候你們自信滿滿,可如今呢?”
“你們敗了,被大宋多次擊敗,秦州之戰,李諒祚親率騎兵突襲,結果如何?原州一戰,沈某率軍擊潰李諒祚,讓他只能狼狽逃竄。府州如何?在府州,你們和遼人勾結在一起,依舊被沈某擊敗…你覺著這樣的大宋需要和西夏聯手嗎?”
梁興面色鐵青,搖頭道:“是了,我忘記了你們連遼人都擊敗過。”
“那么你還想要什么?”
梁興抬頭,眼中有軟弱之色,“可遼人是我們共同的對手。”
“沒有永遠的對手,只有永遠的利益。”
沈安說完就端起茶杯,微微低頭喝著。
梁興眼中全是震驚之色,喃喃的道:“沒有永遠的對手,只有永遠的利益…歸信侯此言一出,我卻是受教了。”
他起身,拱手道:“多謝歸信侯指點。”
這是個很坦蕩的女人。
“李諒祚看到你對某行禮,可會嫉妒嗎?”
梁興掀翻了案幾,那些茶杯茶壺都沖著沈安飛了過來。
沈安早有準備,拿起腳邊的一塊鐵板擋在身前。
“安北,某來了!”
陳忠珩實現了自己的諾言,第一個沖了進來,直接撲向梁興。
梁興靈活的避開,陳忠珩直接撲街…
沈安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