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三百余戶人家的村子,不算小,和周圍的田地數量正好相符。
可外面的田地在干旱,麥子在枯萎,這些農戶卻在拜神祈雨…
趙頊的心中一陣悲涼,覺得這些人太愚昧了。
可趙顥卻不同,他敬畏的看著那些煙霧和煙霧后的神像,說道:“大哥,那是什么神仙?”
趙頊突然想起了沈安說過的話,他說漢人的信仰從來都不專一,今日信仰這個,明日信仰那個。更有甚者,見到神靈納頭就拜,管逑他們之間有何沖突。
但這些村民很虔誠,有的不知道跪了多久,起來時一個踉蹌,然后撲倒。
神漢緩緩回身,呆滯的眼神盯住了趙頊,喊道:“你是誰?”
他就像是一個神靈,漸漸恢復了尊嚴,眼中也多了活絡。
而那些緩緩逼過來的村民就像是他的麾下,個個怒不可遏,神色猙獰,恍如妖魔。
“你又是誰?”
趙頊逼近一步,說道:“那是假的,所謂的祈雨是假的!”
“瀆神者將會粉身碎骨!”
神漢端起一個碗,一飲而盡。
那些村民開始咒罵,趙頊的侍衛厲聲喝止,兩邊開始了對峙。
“大哥,這是神靈啊!”趙顥有些膽怯,他定定的看著神仙,覺得那雙木雕的眼睛里仿佛帶著魔力,讓自己想深陷其中。
“神靈…神靈若是存在,必不會坐視百姓受災。若是神靈有知,為何不降下甘霖?”
趙顥訝然,那些村民有人撿石頭拋了過來,砸在前方滾彈了幾下。
“這是騙人的東西,神靈若是在,就該守護一方,而不是等著焚香禱告…你等禱告了多久?地里的莊稼都棄之不顧,神靈呢?神靈何在?”
趙頊緩緩逼近,侍衛們護在他的左右。
村民們的眼神兇狠,趙顥確定他們真的敢殺人,“大哥,咋辦?講道理?要不和他們講道理吧。”
神漢喊道:“這是個瀆神者,趕走他,否則神靈會大怒,降下更多的災禍。”
趙頊抬頭看著他,怒道:“拿下他!”
這就是他的回應!
講道理…這些村民都被那神漢給迷惑住了,講道理就是自尋死路,會被村民們用鋤頭驅趕出去。
“你是干嘛的?想干什么?”
“滾開,這是我們的地方!”
“來人啊!打跑他們!”
村民們咆哮了起來。
趙頊抬手,“拔刀示警!”
嗆啷!
長刀出鞘的聲音突然出現,現場安靜了下來。
“你們…你們是誰?”
一個老人走了出來,他看著那些長刀,艱難的道:“敢問是哪位貴人?小人王東…”
那些村民眼神中的兇狠消散了,看著有些膽怯和懦弱。
“你等留在這里。”
趙頊孤身上前,趙顥有些擔心,就跟了過去。
王東躬身,剛張開嘴巴,那神漢就喊道:“他們是騙子!打走他們,別怕什么刀,神靈在此,你們將會無所不能。”
趙頊指指他,然后對王東說道:“我是趙頊。”
“趙頊是誰?”
王東一臉發蒙,老百姓哪里知道貴人的名字。就拿當今官家來說吧,大伙兒就知道他姓趙,叫做趙官家。至于趙什么,沒人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這就是此時的百姓,世代居于村落之中,耕作不輟。對于外界他們是好奇的,但卻沒法去探索更多的地方。
一是錢財,這年頭沒錢出門和乞丐差不多,當年仁宗時,那些來京城參加科舉考試的外地考生,殿試被刷下去之后,有的竟然只能一路乞討歸家,后來也引發了殿試不廢黜考生的新規矩。
第二就是氛圍,身處在這種氛圍里,一般人都跟著隨大流,每天忙碌之余,看著父母妻兒就歇了出門玩耍的心思。
所以趙頊自報家門,王東一臉發蒙。
趙頊捂額,這時后面來了個侍衛,喊道:“這是皇子。”
“皇子…干啥的…”
噗通!
話音未落,王東就跪了。
“見過大王。”
他好歹活了幾十年,皇子是干啥的當然知道。
那些村民也慌了,紛紛跪下。
“小人見過大王。”
“見過大王。”
數百人下跪,趙頊卻沒有得意,那邊的神漢正在亡命而逃,兩個侍衛騎馬緩緩追了上去。
“都起來。”
百姓們稀稀拉拉的站起來,趙頊問道:“為何不去引水抗旱?”
“太遠了。”王東無奈的道:“咱們這邊的小河干涸就沒辦法了。”
“汴河呢?”
這里距離汴河的一段有三里地。
王東詫異的道:“大王,好遠呢,咱們村的人全部上去都挖不了渠。”
三里多的溝渠,確實是有些為難人。以這個時代的腦洞效率,等水渠挖好后,大抵地里的麥子也全廢掉了。
“中間還得要經過那些村子的田地,不好走,走了要賠錢。”
若是挖渠的途中破壞了別人的田地,那不只是賠錢的問題。
“大哥,賠錢就賠錢唄,不差錢。”
趙顥最羨慕的就是沈安,覺得沈安打擊對手的方式太男人了。
——砸錢!你不答應?哥就用錢砸死你!
但他是沒看到沈安私下的手段,否則三觀都會被顛覆了。
趙頊低聲道:“會械斗…”
王東聽到了這話,激動的道:“大王是明白人吶,是會械斗,先前小人擔心嚇壞了大王,所以就沒說。那些地方別人哪里會肯讓,定然是要打一架才行,而且打贏了也無用,那些人會在晚上堵你的水渠。”
搶水,堵水…這些民間戰爭延綿千年,一直到后世近代,兩個村子為了搶水而爆發的大規模械斗依舊屢見不鮮。
而且這種戰爭都是以村為級別進行的,行的是軍法。大家去打,被打殘廢了,村里養著,大膽的去吧。
“那么麻煩?”
趙顥基本上沒見過什么世面,天真的讓趙頊心中犯嘀咕。
這弟弟那么傻,再不好好的教一教,以后就成米蟲了。
神漢被人拖了過來,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說吧。”
趙頊在琢磨著怎么弄這件事,漸漸擴散了思維。
“那是真神。”
不管怎么問,神漢就是這么一句話。
村民們的眼中多了同情之色,還有人在憤怒,只是懾于侍衛們手持長刀,所以沒敢暴起。
侍衛們很緊張,目光梭巡。
趙頊很無奈的道:“還記得那些神婆神漢嗎?”
侍衛里有人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是歸信侯的那次?是了,那次歸信侯在開封府府衙里一戰擊敗了那些神婆神漢…”
“丹藥也被歸信侯給揭穿了。”
那一戰很激烈,沈安以身試法,各路神婆神漢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沖著他下手,可到了最后,沈安安然無恙,神婆神漢卻口吐白沫。
“歸信侯就在城中。”
趙頊覺得應該要廣為宣傳這些知識,特別是這些鄉村地方,要讓百姓知道最可靠的還是自己的雙手。
“小人有罪,小人是個騙子…”
神漢突然就崩潰了,趙顥不解,見他痛哭流涕,更覺得假。
“小人是活不下去了,家里的田地都賣了,小人開始去做工,可做工好辛苦,小人就跟著人學了這些來騙人…小人不敢勞動歸信侯…不敢啊!”
此人知道沈安的心狠手辣,更知道沈安不信這個,所以就招認了。再不招認,沈安來了會怎么處置他?
多半是捶個半死再問話。
“真是騙子?”
村里的百姓愕然,怒火就沖了上來。
“打!”
隨即就是一陣暴打,若不是趙頊令人隔開村民,這人大抵會被當場打死在這里。
“怎么辦?咱們都在這里祈雨,早知道挑水也要挑著來啊!”
“這下可完了,那些麥子怎么辦?沒法活了,沒法活了呀!”
“都怪某,都怪某啊!”王東捶打著腦袋咚咚有聲,“某白活了多年,竟然看不出這是個騙子,是某害了一村的人啊!”
村民們有的蹲在地上發呆,有的在嚎哭…
大部分人都在發呆,那種絕望感彌漫開來。
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子牽著母親的手站在邊上,突然說道:“娘,餓了。”
她的母親茫然道:“沒吃的了,要留著,不然會餓死。”
饑荒的回憶大多來自于長輩的口口相傳,那種慘烈讓人絕望。
趙頊搖頭,突然喊道:“你等為何在這里哭嚎也不愿意去挖渠?難道眼淚能澆灌土地嗎?”
王東淚流滿面的道:“大王,太遠了呀!咱們這點人不管用,路上那些村子也不會讓。”
“信不信我?”
趙頊說道:“某叫做趙頊,當朝皇子,若是信我,那就跟著來。”
他轉身往村外走去,王東遲疑了一下,然后喊道:“跟著大王去,都跟著。”
一村的人都出動了,只要能走動的都跟在趙頊的身后,心中懷著那么一絲希望。
走到村外,趙頊指著右前方說道:“那邊是汴河,三里地是嗎?來人。”
“大王。”
“去邙山書院,讓他們馬上出個主意,用什么挖渠最快。”
“是。”
侍衛打馬狂奔而去,趙頊回身道:“給我鋤頭。”
“大王,不敢啊,小人不敢。”
王東拎著一把鋤頭,哪里敢讓趙頊動手。
“拿來!”
趙頊一把搶過,然后選了一條直線,就奮力揮動鋤頭。
村民們傻傻的看著,覺得這個有些不大現實。
當朝皇子在俺們村挖渠…
說出去沒人信啊!
可它確確實實就發生了。
那些侍衛也在尋摸工具,數十人一起挖渠,一點點的,但進展看得到。
王東回身搶過一把鏟子,喊道:“大王為了咱們在挖渠,還等什么?都是畜生嗎?趕緊動手。”
村民們如夢初醒般的沖了過來,瞬間現場就被淹沒了。
泥土被挖出來,然后被丟在兩邊,溝渠越挖越深…
村民們看著最前方那個年輕人,希望漸漸又重新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