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竟然得了兩位宰輔的青眼,這讓楊迪興奮的想大醉一場。
“此事重大,老夫要馬上回宮稟告陛下。”
包拯和富弼急匆匆的回去了,沈安看了楊迪父子一眼,說道:“午飯就在書院吃吧。”
“是。”
書院才開門,還沒開始招生,但廚子已經入駐了。
“出去吃吧。”
楊迪仔細看著兒子,“你怎么瘦了?可是書院里吃不好?”
楊彥還在有些不滿父親剛才的諂媚,就說道:“沒。”
邊上有幫手的學生說道:“書院當時去請廚子,聽聞是待詔開的,那些廚子都爭先恐后的要來,錢給少些都成。后來就挑了幾個手藝好的…如今咱們書院的伙食那可是汴梁首屈一指,保證能讓人垂涎欲滴。”
楊彥別扭的道:“爹爹,等一會兒我帶您去吃,現在手上還有事。”
“哦哦哦,你先忙著。”
楊迪沖著學生們笑了笑,很是和藹的那種。
楊彥低頭,漸漸沉浸在加工弩機的細節里。
“楊彥,吃刀那么淺啊!”
楊彥的手很穩定,一邊看著加工件,一邊說道:“對,這刀有些發熱了,會軟。再有吃刀太深,轉盤子的轉不動…到時候力氣差一點,就有可能會出錯…”
吳桐贊道:“待詔是怎么想到這些的?”
“不知道啊!”
楊彥緩緩下刀,微笑道:“待詔學究天人,某幾次遇到難題,只是一問,待詔就能給出辦法或是給出怎么解決的方向。”
“某只要看著這些東西,就覺得眼前都是光亮。若是此生都能沉浸在這里面,無悔了。”
楊迪在邊上聽了不禁暗自叫苦,但想起包拯說能弄不任事的官職,心情就好了些。
只要有官職在身,以后說不定能混到可以蔭萌兒孫的職位去,那老楊家可就嘚瑟了,他楊迪死后也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你看看這個刀頭。”楊彥緩緩收刀,讓轉盤子的那個學生停了。
“這是出云觀弄出來的好鋼,待詔當時去要,那舍慧還不肯給,最后待詔是許諾了什么好處,這才弄了些出來,據說很少,很難得。”
楊彥得意的道:“待詔就給了某一人,陸陸續續的廢掉了幾根,這才弄懂了怎么玩刀。”
他歇息了一會兒,又開始了加工。
切削是個細致的活計,而且很枯燥,可楊彥卻干的津津有味的,輕手輕腳的模樣,仿佛那些加工件就是自己的妻子。
稍后弄完了,楊彥仔細的清理了床子,這才帶著父親去吃飯。
書院現在才十多個學生,可廚子們還是按照沈安的交代做了大鍋菜。
分量不多的大鍋菜一碗碗的擺放在那里,楊彥過去后,先是給了十文錢,拿了個牌子,然后端著兩個木盤子過去。
廚子們站在大碗的后面,等學生們來了,就一一打菜。
“今日的菜不錯啊!有紅燒豬腳,還有爆炒雞丁,湯竟然是干貝咸肉湯。”
“還有這個叫做什么?好像叫做獅子頭?這個下飯好。”
“這邊還有清蒸魚。”
食堂的飯菜很豐盛,香味撲鼻,讓見多識廣的楊迪也有些驚訝。
“這得多少錢一頓?”
“十文錢!”
輪到楊彥了,他遞過去牌子,廚子看了楊迪一眼,然后問道:“想吃什么菜?”
這里打菜有選擇余地,但最多只是三菜一湯,連沈安都是如此。
“清蒸魚,紅燒豬腳,炒豆腐…”
三個菜打在木盤子里,隨后就是主食。
主食是米飯和炊餅,自己選擇。
楊彥拿了兩個炊餅,然后把木盤子遞給父親,“爹,您先到那邊去吃。”
楊迪哦了一聲,有些陌生的去了那邊的長條桌子邊。
他看著這個食堂,覺得有些古怪。
一排排的長桌和長椅,那些學生坐著,邊吃邊說話。
食不言,寢不語。可在這里卻沒被當回事。
而且那些學生們口中說的楊迪都聽不懂,這讓他有些懵。
雜學是個什么東西?
這些學生看著神采飛揚,壓根就沒有失落或是不安。
這說明他們深信雜學比儒學更好。
他看了一眼兒子,是了,兒子也是這般。
這不知道那沈安給他們灌了什么迷魂藥。
不過能做官就好啊!
想到這里他就笑了起來,然后吃了一口豬腳。
軟糯,牙齒輕輕的壓下去,那皮肉就開了,然后一股腦兒的就進了嘴里。
甜咸的口味交織著,讓楊迪覺得不來一口炊餅就辜負了這個美味。
炊餅混合了軟糯的豬腳,頓時就中和了油膩,只剩下香甜。
美味啊!
楊迪走遍大江南北,樊樓的炒菜也吃過幾次,可這個豬腳的美味卻是第一次品嘗。
楊彥打飯回來了,他把飯菜攪合在一起,然后大口的吃著。
吃完飯再慢慢的喝著干貝咸肉湯,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舒坦極了。
楊彥起身,拿著兩個盤子回去。
“爹爹來洗…”
楊迪以為他是去洗盤子,就追了上去。
“這有人洗。”
楊彥把木盤子放在一個大木盆里,邊上有婦人見木盤子里吃的干凈,就點頭道:“好。”
轉過身,楊彥介紹道:“學生吃不要錢,外人來一頓十文錢,每個人都是三菜一湯,就算是待詔也是如此。挑選了飯菜就不許剩,否則會被處罰。”
“嗯,不能浪費。”楊迪越發的覺得不安了。
這個書院看似草創,可這些規矩卻井井有條,比什么太學的還全面。
那個沈待詔…他怎么懂那么多呢?
還有雜學。
很厲害啊!
那沈安只是隨便教了自己的兒子,可竟然能引來兩位宰輔肯定,這說明了什么?
這說明雜學很得朝中的重視。
那某先前的態度…會不會惹惱了沈安?到時候沈安會厭惡了兒子。
楊迪心中有些忐忑,楊彥把他送到大門那里,正好沈安回來,就笑道:“這就回去了?”
“是是是。”見到沈安和氣,楊迪心中歡喜,就笑道:“學費要多少待詔只管說,小人家中還是有些錢財的。”
“目前書院不收錢,安心吧。”
沈安看到楊彥的神色不大自在,心中就有了數,等楊迪千恩萬謝的走了之后,就對楊彥說道:“你過來。”
兩人到了邊上,沈安說道:“覺得你爹爹給你丟人了?”
楊彥抬頭,驚訝的看著沈安。
“年輕人就是這樣啊!”沈安老氣橫秋的道:“覺著你爹爹諂媚丟人了?覺得他沒挺直腰桿,覺得他該昂首和宰輔說話…覺得他不該求人…對嗎?”
楊彥真的驚訝了,“您…待詔,您怎么知道的?”
“因為某也年輕過啊!”
沈安笑道:“當年…”
他想起了那個世界的父親。
父親很努力的工作,在外面總是含笑,很是和氣。
但他那時候不時會惹禍,每次父親都要賠禮,甚至是要付出些代價。
那時候的父親總是笑瞇瞇的,和氣的讓他感到屈辱。
那時的他覺得父親真的很丟臉!
“你爹爹…楊彥,你不愿意低頭,因為低頭會不舒服,對嗎?”
“是。”
楊彥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覺得沈安把自己給看穿了。
“你的爹爹也不喜歡低頭啊!可他為何低下了頭呢?”
沈安看著虛空,有些懷念那個世界的父親了。
楊彥一怔,小時候的記憶就被回想了起來。
那時的爹爹是和氣的,但腰桿很直,不肯讓人。他說話大聲,神色豪爽…意氣風發。
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化的呢?
好像是某開始讀書了之后吧,爹爹開始對先生低頭…對許多人低頭,開始那種和氣的笑。
后來某進了太學,爹爹就更忙碌了,在外經商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每次回來都會板著臉問學業,然后又去太學,還拎著禮物…
祭酒郭謙他們自然不會出面,教授也不肯收他的禮物,于是爹爹又低頭,又笑了起來。
這時候的笑…就是諂笑了。
楊彥想起爹爹先前出去時的眼神,那是關切吧…
還有些歡喜,他在為了某的前程歡喜。
楊彥抬頭,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然是淚流滿面。
“待詔,學生告假…”
他就掛著滿臉的淚水沖了出去。
沈安含笑看著,然后低聲道:“爸,我很好。”
父親的愛總是會顯得含蓄些,甚至是帶著霹靂雷電。
楊彥一路沖了出去,他跑的很快,周圍的人驚訝的看著。
怎么哭著跑出來了?
楊彥追出去一百多步就看到了爹爹。
那是個微微彎曲的肩背,仿佛有什么東西壓在了上面,讓他有些不堪重負。
他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于是就緩緩回身。
“大郎…”
楊迪本來木然的臉上多了笑容,很溫柔的笑容,等看到他臉上的淚水后,笑容變成了驚惶,“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楊彥跑近前止步,喘息著,突然跪了下去…
“爹爹,孩兒錯了…”
“快起來!”
楊迪去拉他,卻拉不動。
“爹爹,孩兒以為您這樣做丟人,可…可您是為了孩兒才愿意低頭…”
他抱著爹爹的大腿,內疚如同潮水般的涌來。
楊迪有些無措的摸著他的頭頂,一迭聲的道:“沒有的事,爹爹不覺得丟人,爹爹好著呢…”
一人站著,憐愛的摸著兒子的頭頂。
一人跪著,淚水奔涌而出…
晚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