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小種就跟在皇子一行人的側后方,他抬著頭,目光茫然,就像是一個沒事干的閑漢。
一路過了御街之后,在皇子去了一戶人家噓寒問暖時,聞小種也借機換了一身衣服,甚至連頭巾都變了。
這是一項基本技能,他使用起來很是輕松。
他的目光在四周梭巡,不時低頭,調整自己的眼神。
——你必須要讓自己融入到人群里,沒有絲毫值得別人去關注的地方。
這里是外城的西大街,后面就是蔡河,前面是曾經的武學。
皇子來體察民情,周圍的街坊們都很捧場的出來了。
皇子在里面聊了許久,再出來時,明顯能看到些笑容,可見這戶人家的日子過得不錯。
開封府知府馮京就在邊上,見狀心中也不勝歡喜。
上面來體察民情,當然是越富裕越好,皇子見了歡喜,大家也平安無事。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這位馮京是富弼的女婿,后世傳聞‘錯把馮京當馬涼’的主人公。
此刻他迎了上去,笑道:“官家仁慈,這天地也為之響應,這幾年開封府算是五谷豐登,很是祥和!”
趙曙微微點頭,說道:“開封府的百姓看著日子不錯,不過據聞有些地方都是貧民聚居…”
這是敲打。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里面的貓膩,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我知道,只是不想發作。
馮京嘆道:“都有,開封府的人口越發的多了,如今窮人會自行聚在一起,富人會自行聚在一起,開封府從未干涉過…這便是物以類聚。”
趙曙皺眉道:“要多伸手,如今不是有了什么金肥丹嗎?種地也有好日子。”
汴梁城就是一塊磁石,吸引著無數窮人來淘金,其中最多的就是失地的農戶。
以前種地日子艱難,可現在有了金肥丹,種地也有了出路。
馮京伴著他往外走,邊走邊說道:“金肥丹還得要看明年的收成,不過下官去看過,確實是厲害,用了金肥丹的長的壯實。沈安弄出了這個東西,活人無數…算是大功德。”
兩人邊說邊出來,身后,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歡喜相送。
好一幅體察民情的圖畫。
那些百姓見了都贊嘆,說皇子仁慈什么的,還有人說馮知府是個好官,一時間皆大歡喜的氣氛彌漫著,讓人覺得這就是盛世來臨。
聞小種就在邊上,他對所謂的盛世沒興趣,只是關切著自己的‘家’。
他是個孤兒,從小被聞先生的人帶走去練習殺人技,身邊的都是冷漠的同伴,所以從未有過家的感覺。
后來他逃了出來,想擺脫那個讓人覺得骨頭渣子都發寒的地方。
可聞先生的力量強大,他一個人無法抵御。
正在此時,陳鐘倒霉催的就送上門來了。
沈安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如雷貫耳,所以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投靠,借著沈家來躲避聞先生的追殺。
一開始他就抱著這個念頭,可后來卻被沈安看穿了。
那一次他在城外被圍殺,那些往日的同伴冷漠的對他下狠手…
他差點就回不來了。
他強撐著進城,迷迷糊糊的覺得只有榆林巷里才是自己的家。
但他覺得自己會死在路上,結果等醒來后,卻發現自己在家里。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了這種念頭。
沈安并未因為忌憚聞先生而拋棄他,這讓聞小種生出了家的感覺。
果果也不曾看不起他,甚至有時候會做些‘美食’送給他吃。
那些‘美食’的味道‘真好啊!’
聞小種的嘴角浮起了微笑,然后眸子一縮。
西大街的側前方有個道觀,道觀的門外,一群道人正往這邊走來。
道人不奇怪,可落在最后面的兩個道人卻有問題。
他們的目光聞小種太熟悉了,就是那種木然。
世間再無一物可牽掛,最好的刺激就是殺人。
這種眼神聞小種也曾經有過,所以他很熟悉。
趙曙開始轉向右邊,隨行的侍衛們例行公事般的圍過來,但無人警惕。
這樣的防備在聞小種的眼中錯漏百出,若是他愿意,趙曙今日就得斃命在這里。
你們不知道聞先生手下的厲害啊!
聞小種在人群中靈活的鉆來鉆去,前方突然多了一個人攔路。
“你是聞小種。”
聞小種看都沒看他,低聲道:“某看到了…”
攔路的人面色急變,就昂首喊道:“勇!”
這是暗號,表示有問題。
周圍的人群里多了躁動,有人在驚呼:“你推某作甚?作死呢!”
“你還摸…有人摸老娘!”
“哈哈哈哈!”
現在有些嘈雜,這是皇城司的人在驚動刺客,
可聞小種知道沒用,所以他開始加速。
趙曙被人護著上馬,周圍全是騎兵,看似無懈可擊。
可就在那些道人里,有人舉起了吹筒。
聞小種面色依舊木然,他在疾步中舉手,揮手。
那個舉起吹筒的道人眼中多了個小釬子。
小釬子從他的眼中貫入,直抵腦部,道人單手捂著眼睛緩緩倒地。
這是致命傷!
另一個道人本是在把風,同伴倒下的瞬間,他轉身就跑。
大家都在看著皇子,看著他被簇擁著漸漸遠去。
道人們此時才注意到一個同伴倒地,有人去扶,卻驚呼道:“不是咱們觀里的人!”
“玄池呢?”
“死人了!”
“他的眼睛里有東西!”
道人們一陣驚惶。
“住口!”
張八年出現了,他掃了這些道人一眼,說道:“甄別。”
他的身后涌來許多大漢,道人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自己的清白,隨后全被帶進了觀里。
張八年蹲在尸骸邊上,伸手輕松的把小釬子拔了出來,不用測試長度,就說道:“直抵腦子里,一擊致命。聞五十二手下有許多好手,聞小種果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不過先前咱們的人已經發現了那人,盾牌都準備好了,他的吹筒傷不到皇子。”
身后有人說道:“都知,那聞小種出手快的讓人心驚,今日若是他出手,皇子怕是要危險了。”
張八年冷冷的道:“周圍有弓箭。”
可在見過了聞小種先前快如閃電般的出手后,張八年也覺得今日很危險。
若是聞小種剛才的小釬子是對準了趙曙…
弓箭來不及的!
他心中后怕,卻冷冷的道:“還有一人,聞小種已經追下去了,對方肯定有人接應。去,幫他。”
既然是自己人,張八年從來都不會讓他身處險境。
皇城司的人單手按住刀柄,分成兩路,繞著西大街狂奔而去。
聞小種已經追到了宜男橋。
這里是北城的最角落,也是最差的地段,人煙稀少。
左邊是道觀,右邊也是道觀。道觀密集在此處,可見在佛道之爭中,道家還是差了一籌。
城墻下的地方陰暗潮濕,一般人不會在此居住。
橋面由石板鋪設,由于時日太長,石板上泛著綠色,那些苔衣在這少有人來的地方茁壯成長著。
天氣寒冷,石板縫隙里,幾株不知名的植物已然衰敗,正沒精打采的隨風而動。
蔡河就是從這里進入汴梁城,而宜男橋就是蔡河第一橋…
河邊有三人在垂釣。
大冷天出來垂釣,不是有病就有有心。
他們帶著斗笠,手中握著的不是魚竿,而是木棍。
三人抬頭,斜睨著聞小種。
聞小種回身,身后來了兩人。
前方不用看,那里人最多,五人。
他右手垂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短刃。
“十人圍殺,聞先生這么忌憚某嗎?”
橋的兩頭,戴著斗笠的往日同伴在接近中。
“你是叛逆。”
聞小種笑了,“叛逆,他以為自己是皇帝嗎?”
一個男子沉聲道:“聞先生說了,此刻跟咱們回去,你還有生機。”
聞小種再度回身,直面那五人。
“那里整日都是冷冰冰的,那些人每日都會沖著我們嘶吼,讓我們記住什么國仇家恨,可所謂的國在哪?所謂的家仇…和某有何關聯?那群瘋子讓你們一輩子都記住自己活著就是為了殺人,那是行尸走肉。”
冷風吹過,聞小種的話被吹散,并未有什么回應。
正面五人緩緩抬頭,五雙木然的眼睛盯住了他。
當年的聞小種也是這樣的眼神,可現在卻多了些生氣。
五人的右手垂下,短刃滑落下來,當刀柄滑落到手心時,五指收攏握緊…
目光轉冷,為首的男子低聲道:“你可悔了?”
聞小種的手中同樣握著短刃,他沒有搖頭,因為會影響他的判斷力。
“不!”
“殺了他。”
很平靜的一句話,橋下的三個刺客丟棄了木棍,不知何時手中多了弓箭。
背后的兩人分開,中間留下了一條道。
可有三張弓在瞄準,這條道就是死路。
聞小種唯有從前方硬闖。
他一步下橋,一支箭矢從身后飛過。
他避開了弓箭的角度,然后一步步往前走。
前方就是五個以前的同伴,但此刻沒有人流露出什么情義。
“活的賞!”
橋對面那邊突然傳了這句話,帶著恨意。
聞小種的身體一僵,他微微低頭,說道:“某說十一人出來,怎會沒有他的心腹帶隊,你便是了…”
橋對面一個男子揭開了斗笠,陰測測的道:“是,某來了。今日這里就是你的…”
聞小種的手臂猛地揮動,男子下意識的就蹲了下去。
預料中的小釬子沒來,男子剛起身,聞小種就反身沖了過來。
他竟然不怕弓箭?
“弄死他!”
聞小種才沖上橋頭,三張弓就緩緩移動過來。
“他那么快?”
男子的眸子一縮,說道:“他一直在藏拙,這個叛逆,弄死他!”
聞小種的速度驟然加快,三支箭矢落空。
他沖過宜男橋,男子微微后退,讓另一個刺客上前。
“果然是把你們當做是草芥!”
聞小種揮刀,幾次格擋后,短刃從一個詭異的角度割開了對手的下巴,差點就割斷了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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