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感到有些疲憊,他用力的呼吸幾下,看著群臣說道:“此事就此作罷,此后不得生事。”
這是一個暗示和小告誡:過了就是過了,大家別老記仇,合舟共濟才是王道。
群臣應了,趙禎看了韓琦一眼,目光轉到了楊錦的身上。
他微微嘆息一聲,說道:“回家好生教導你那孩子…”
楊錦委屈的應了,淚水直流。他看了沈安一眼,那眼中隱藏著戾氣。
我的兒子毀掉了,你也別想好過!
“陛下,包拯求見。”
趙禎有些頭痛的道:“讓他進來。”
老包突然請見,這絕對是沒好事。
趙禎想了想自己這幾天的作為,覺得沒啥值得包拯彈劾的,就放松了些。
包拯一進來就稟告道:“陛下,臣彈劾樞密院編修楊錦貪腐…”
楊錦眼中的戾色瞬間消散,他惶然看著包拯說道:“陛下,臣冤枉!”
包拯冷冷的看著他說道:“御史臺早就有御史在盯著你,你那兒子整日在外面眠花宿柳,花錢如流水,你哪來的錢?!”
包拯出手,沒有把握哪里敢來請見皇帝?
只是他竟然來的那么快?
沈安前腳才進宮,包拯怕是后腳就收集好了證據,然后進宮彈劾。
他果真是對沈安看護有加啊!
眾人看著他和沈安,心中轉動著一些念頭。
護著沈安,老包這是要晚節不保了!
而沈安卻覺得心中暖洋洋的,他知道包拯必定是得知自己進宮為折克行辯護,這才倉促出手,否則楊錦的事肯定還得要拖一陣子。
趙禎擺擺手,有侍衛進來請楊錦出去。
“陛下饒命!”
楊錦卻被嚇壞了,沖過去抱住了韓琦的大腿就不放。
韓琦不禁愕然,就掙了幾下,卻沒掙脫。
“來人!”
韓琦想動手,可卻顧忌這里是朝堂之上,最后就向侍衛呼救。
“韓相救我!”
楊錦仰頭喊道:“韓相,當年狄青都對您俯首帖耳,今日一個小小的折家…”
韓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劈手就是一巴掌扇倒了楊錦。
當年狄青之事,旁人大多當做是雅事。
文官壓倒武人,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可現在他不知怎地,竟然覺得渾身不舒坦,仿佛有無數人在盯著自己看。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韓琦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感覺,他看看左右,目光漸漸堅定。
“陛下…”
楊錦被拖了出去,等待他的將會是流放。
尖叫聲猶在耳畔,趙禎淡淡的道:“諸卿各自去吧,折卿…”
“陛下!”
折繼祖躬身等待處置。
“回去吧,此后看好府州。”
“沈安。”
“陛下。”
沈安很老實的站在那里,甚至還縮了一下脖子,好像很害怕。
趙禎見他的模樣不禁就被氣笑了,說道:“你…朕擔心遼人找你的麻煩,就讓折克行去護衛你。可你們兩個少年郎頑劣,讓朕頭疼,回去老實些,否則下次朕加重處罰。”
眾人紛紛散去,剩下韓琦呆呆的站在那里。
人一走,馬上就有內侍來灑掃。
“韓相公…”
韓琦的眼珠子動了一下。
內侍見他發呆,就抿嘴笑了笑,說道:“韓相公,您站了許久,該回去了。”
韓琦的眸子微微一動,沒有任何征兆的怒吼道:“就憑你也配稱好兒嗎?”
內侍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跪地求饒。
宰輔是很牛筆,必要時甚至能沖進宮中來抓皇帝的錯處,可再牛筆的宰輔也不能把內侍當做是自己的家奴。
那是種禍!
韓琦茫然看了一眼上面,可皇帝早已回了后宮。
看著他走出去,跪著的內侍這才爬起來,沖著大門呸了一口道:“咱可不是狄武襄,想用你那一套來宮中殺人,官家會收拾你!”
另一個內侍低聲道:“小聲些!你剛才的問話,和當年他們整狄武襄時一模一樣,韓相公怕是以為遇到了狄武襄的鬼魂來討債嘞!”
內侍打個寒顫,沖著殿門拱手道:“狄武襄您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找韓相公就是了,千萬別來找我…”
韓琦走出了垂拱殿,緩緩回身看著大殿。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搖搖晃晃的下了臺階,一路出去。
走到了樞密院的外面,前方就是宣德門。
門子見韓琦來了,就賠笑道:“韓相公…”
他覺得韓琦是走錯了地方,一時恍惚,以為自己還是樞密使。
韓琦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門子笑道:“韓相公,日頭毒,您趕緊進來喝杯茶吧。”
韓琦想點頭,但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身體發軟…
“韓相公,韓相公…來人吶,韓相公暈倒了!”
周圍的幾個衙門,包括政事堂都被驚動了。
大家出來見到倒地的是韓琦,頓時就想起了剛才傳來的消息。
——韓琦被沈安在御前駁斥的啞口無言。
折克行覺得自己要倒霉了。
在被押解過來的路上,他已經得知被自己扇掉半口牙的男子乃是官宦之子,按照文官的尿性,他怕是要被一腳踢到某個地方去當小兵。
所以當他被帶出了府衙時,依舊覺得這是一場夢,直至看到了沈安和折繼祖。
“叔父…安北兄。”
他不敢相信的出了府衙,折繼祖嘆道:“你以后不可毛躁了,這次多虧了安北,不然你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沈安拍拍折克行的肩膀說道:“士可殺不可辱,遵道當時不動手的話,我卻要質疑他的血性了。”
折繼祖苦笑道:“他倒是血性了,可這次若非你力挽狂瀾,不但他要倒霉,折家也會被牽連。”
折克行訕訕的道:“叔父,我錯了。”
折繼祖看著他,再看看沈安,說道:“少年人就該縱馬奔馳,去邊塞,去塞外看看,那寬闊的草原會讓人覺得人世間的一切紛爭只是虛幻,會覺得自己很小…”
“我知道那種感覺。”
沈安這一路帶著妹妹遷徙而來,見過繁茂的城鎮,也見過荒無人煙的曠野。
他前世也見過那一望無垠的草原,那是一種…
怎么說呢,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蒼涼,有一種絕世而獨立的孤寂。
“叔父,塞外殺人才有意思。殺那些西夏人和遼人,長刀要見血才夠鋒利,好兒郎要能殺敵才算成人。”
折克行的話打散了沈安的詩情畫意,是啊!草原和塞外對大宋來說就是對手,目前那里等待大宋的只有刀槍,沒有詩情畫意。
折繼祖一巴掌拍的折克行一個踉蹌,沈安皺著臉,覺得自己挨這么一下大概要吐血了。
“整日就知道殺人殺人,還不快謝了安北!”
折克行苦著臉認錯,仿佛那一巴掌只是給自己撓癢癢,然后對沈安躬身行禮,卻被沈安一把拽了起來。
沈安勾住他的肩膀,笑道:“謝什么謝,等以后我被困了,你再救我就是。兄弟兄弟,不就是你救我,我救你嗎?”
折克行得意的道:“若是上了戰陣,肯定是我救你。”
“別吹牛,你的身手是好,可哥哥我是萬人敵,知道什么是萬人敵嗎?”
“不就是會謀略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了不起…”
折繼祖看著兩個少年勾肩搭背的遠去,突然就笑了。
皇帝讓他回去,雖然沒說期限,但肯定不能超過明天。
他開始還擔心自己走后折克行會闖禍,可看到他們現在的模樣之后,擔心就被丟在了一邊。
年輕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