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沒有翻過正在營業的牌子,只是打開了櫥窗邊的彩燈,昏暗的房間內,他走到冰箱前,翻找起自己喜歡的啤酒,砰的一聲,淡淡的酒氣從瓶口溢出,轉身剛想進入吧臺,就看到一雙綠色的眼睛趴在吧臺上盯著自己。
“喵…”
它似乎在責怪陸澤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而且也不知道給它留個燈,原本很軟的叫聲現在也帶著滿滿的不高興,見陸澤看它,便背過身鬧起了脾氣。
它越來越粘人了,對別人很高冷,但對陸澤似乎有撒不完的嬌,原本陸澤在拍戲的時候,三五個月把它寄養在別處,它還不會像這樣纏人,但隨著陸澤失業,陪伴它的日子足夠多后,它開始越發的對陸澤產生依賴。
坐在吧臺內側,抿了一口啤酒泡沫,帶給陸澤的是柑橘味,略微帶些苦澀的沙口感,掏出煙盒,煙卷過濾嘴在煙盒上顛了兩下,叼在嘴上。
吧臺上放著的加長火柴被劃燃,摩擦砂紙并起火時的聲響在陸澤聽來特別的悅耳,煙霧進肺后,又從鼻子吐出,品味著打火機點煙不會帶有的硫磺味,伸手從瘸子的頭部撫摸至尾巴,純黑色的毛發油亮,帶著柔軟的手感。
打開外賣軟件開始接單,看看這一個小時,還會不會有人下訂單,碰碰運氣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見瘸子還在發脾氣,像是死了一樣在吧臺上一動不動,陸澤一笑,在抽屜中拿出薄荷球放在它的鼻子邊,它熄火了,聞著薄荷球,前肢夾著陸澤的手掌,快樂了起來。
“叮鈴鈴…”
“您好,需要點什么?”
風鈴聲響起,熟人通常見營業的牌子翻過去,就不會再進來,這個時間…陸澤有些納悶的看了一眼門口,卻聽到了一陣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響。
“老板你好….”
“你好,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瘸子已經暈菜了,陸澤將手抽出來,站起身,雙肘壓著吧臺,直視著這位年紀看起來并不大的女孩,今天的她,一如幾個月前見面時那樣,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帶著一副大蛤蟆鏡,款式比較老土,估計有些年頭了,并不是很好看,有些羞澀的指了指脖子上掛著的牌子,隨后捏著自己的衣角沒有出聲。
“金希望殘疾人學校懇求您的幫助,本次捐助將用于金希望殘疾人學校運動會購買獎品,為孩子的健康成長貢獻一份愛心。”
房間內安靜了下來,她沒有得到陸澤的答復,也就沒有轉身離開,只是低著腦袋,等待陸澤的回答。
陸澤雙肘拄在吧臺上,吸了最后一口煙,掐滅在煙灰缸中,仔細的打量著女孩,她是真看不見,陸澤可以確定,上次給了一張假鈔的事情他也沒有再次談起,假錢是怎么來的,估計這姑娘心里也沒數。
房間內只有昏黃的壁燈亮起,彩色呼吸燈在閃爍,在這種情況下,屋子這么暗,店老板還一直盯著人看,換成是個能看得見的女孩,估計早就嚇跑了,這姑娘看起來也很害怕,但仍然留在原地。
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啤酒,嘆了口氣,陸澤拿起手機,掃描了牌子上的二維碼,叮的一聲轉賬界面提示音讓原本緊張的女孩露出了一個無聲,卻又燦爛的笑容。
“二維碼收款成功啦,支付寶到賬,五十元。”
別覺得少,就這種路邊殘疾人求募捐的愛心捐贈,五十塊錢已經算是數額巨大了,要不是陸澤看這女孩是真看不見,也就不懷疑募捐的真實性,不然給不給還未必呢,五十塊錢,對于陸澤這小門小戶的,夠他和瘸子一天伙食費了。
“謝謝老板!啊…”
估計捐款的人并不多,五十塊足以讓這個女孩激動了,用力的向陸澤鞠了一躬,結果牌子這么一甩,直接砸在了她的腦門上,力道貌似不輕,讓她輕輕的痛呼了一聲,看起來有些傻乎乎的。
“金希望…在小區后面是吧,離這兒倒是不遠,你是學校的學生么?”
“不是的,我是老師,麻煩老板告訴一下你的名字,運動會開始,我們會在學校門口貼上名單,謝謝你們的愛心幫助。”
她帶的東西貌似還不少,掏兜的時候弄的嘩啦嘩啦的,最后掏出了一根錄音筆,雙手捧著,等待陸澤告知他的姓名,陸澤倒也沒不好意思,她問了,便回答。
“大陸的陸,沼澤的澤,三點水的那個澤。”
“好的,謝謝老板,運動會七月一號開始,老板你可以來看一看,老板再見!”
“再見,馬上十點了,太晚了,趕緊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貌似沒聽過陸澤的名字,或者沒往演員陸澤這方面想,把錄音筆收起來后,再次鞠了一躬,敲著拐棍,走到門口,吃力的推開門,消失在夜幕中。
陸澤注視著她的背影,最終搖了搖頭,總有人的人生是可惜的,他見過太多,但難免還是會感嘆,不過她如果能看得見,可能她也不會有現在這般的單純善良,畢竟眼睛…是會藏污納垢的。
最終,直到關門的時候,還是沒有接單,不過也不算可惜,關了門,洗澡上床,抱著不斷流口水的瘸子,從抽屜中拿出日記,記了幾筆,便輕輕拉下臺燈的燈繩,晚安。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睜開眼,迷茫的環視了一圈房間,他還沒有睡醒,本來在系統空間中即將拍完一部電影,結果卻被手機鈴聲吵醒,半睜著眼睛拿起床頭柜上的電話,拔下充電器,看了一眼聯系人,不知道高佩玲這么早打電話干嘛。
從高家回來已經一周的時間了,這七天內,兩人沒有見過面,只是靠電話聯系,關系并沒有冷淡,但也沒有因為見過父母而熱化。
“佩玲?怎么了?”
“澤哥,你剛睡醒嗎?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你睡覺了,那個…我就在門口,給你帶了早餐,免得你再做飯了,開門嘛。”
再見到高佩玲,她拎著早餐從車內下來,對陸澤興高采烈的擺了擺手,推門走進來,看陸澤大褲衩子、大背心,頭發亂糟糟的造型,調侃了陸澤一番后,就趕緊推著他進了衛生間,而她則忙著給瘸子準備早飯,又把陸澤的早餐擺放在桌面上。
“好吃嗎?味道怎么樣?”
“這個皮蛋瘦肉粥好吃,在哪兒買的?”
似乎是為了兩人共進早餐,她也沒有吃飯,兩人動著筷子,開啟了閑聊模式,熱戀情侶總是有很多聊不完的話題,雖然陸澤和她已經過了熱戀期,但畢竟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平日也沒有熬過什么電話粥。
直到吃完飯,她搶著洗碗,并把吧臺收拾了一遍,陸澤正往冰柜里放著啤酒,見她今天這么熱愛勞動,難免有點奇怪。
“今天是怎么了?這么喜歡干活?”
“我很勤勞的好不好?我男朋友的店,我幫忙搭把手怎么了?對了,澤哥你這個店的收益好嗎?”
陸澤的手腳停頓了一下,又重新變得自然,把紙箱拆開變成一張,落在一起,扔進小倉庫,拍了拍手才問道。
“好湊合吧,一般,怎么了?問這個干嘛?”
“沒啊,我就是突然感覺啤酒店貌似也是個很好的投資項目,陸哥你有沒有想過擴大規模,弄個幾百平方的大酒屋?呂華這邊的啤酒文化還不濃郁,拓展起來的話,這個投資真的可以做啊,這東西你很懂,也可以帶帶我,咱們兩個一塊弄,另外你還有還有酒商的資源,利潤一定非常不錯的。”
她在暢想著未來,一副激動的樣子,陸澤平靜的看著她,其實是有些感動的,她想做這門完全不懂的行業,跟陸澤有著完全密不可分的關系,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因為陸澤喜歡,她產生這樣的想法,這一切還得從高繼勇那晚的話開始說起。
一句話一句話的分析,首先高繼勇讓陸澤評判一下陸小鳳那名演員的演技,說了一句不貼近生活,那么就是把生活和電影單獨拎了出來,告訴陸澤,他看重的是生活,也希望見到的是生活中的陸澤,而非熒幕上的他。
所以陸澤回了一句,拍戲的原因是為了賺錢,要討一口飯吃,言下之意也是給高繼勇一個回饋,告訴高繼勇,他陸澤已經認清了現實,現在拍不了戲,他也是為了賺錢,討口飯吃,他現在就是生活中的陸澤。
而那句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則是兩人談話中的重中之重,當時高佩玲接話,說了一句陸澤已經不年輕了,她的意思其實跟兩人談話的含義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有種著急想嫁人的沖動,在告訴陸澤,你也不年輕了,趕緊成家吧,快點把我給娶了得了。
但高繼勇接過高佩玲的這句話,重新把含義帶回到兩人才能聽得懂的頻道上,回答了一句,年輕跟年齡沒有關系,跟心態有關系,其實就是告訴陸澤,你看,我女兒都說你不年輕了,你自己心里應該也有數,“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年輕人!…懂嗎?
而跟心態有關系這句話的意思,也是在說,你還有拍戲的夢,可你的身體已經不年輕了,那你就是心態年輕,換個詞匯來講,就是幼稚。
而那兩盒藥,高繼勇也不知道陸澤買過,這個無傷大雅,反正意思就是,這個藥,以你現在的身價,買不到,搞不來,也就是在勸告陸澤應該上進一點,別守著那個小啤酒屋殘喘度日了,他高繼勇能幫著你陸澤買藥,就能幫著你創業。
總結起來說,高繼勇的意思就是希望陸澤不要再抱著拍戲的夢了,應該腳踏實地一點,適應現在的生活,但他也不希望陸澤這樣耗費時光,應該上進一點,起碼干點收入高的生意,他才能放心把女兒交給他。
這里沒有瞧不起陸澤的意思,他不會瞧不起一個輝煌過,但又落魄了的人,起碼陸澤曾經也紅遍大江南北,成就比他高繼勇還高,他也沒資格瞧不起陸澤,他只是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能讓他放心把心肝寶貝交出去的人。
所以他其實是好心的,是愿意幫助陸澤發展的,甚至害怕直言不諱傷了陸澤的臉面,只能繞著彎的提點陸澤,畢竟他就這么一個女兒,如果陸澤真的跟高佩玲成了,他能不幫陸澤事業起步么?他起碼要做到一點,就是讓陸澤在呂華這一畝三分地兒上吃的開,混的風光。
對待姑爺,真的就要像對待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畢竟你對你姑爺不好,你姑爺能對你女兒好么?很顯然高繼勇是完全知道這個道理的。
而高佩玲呢?似乎是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把兩人的交談的深意想明白了,于是大清早就過來找陸澤談有關于這方面的事情,她最終還是顧家的,也是真喜歡陸澤的,所以她選擇了犧牲自己。
父親希望陸澤上進些,那好,那讓陸澤做大些的生意,不再守著這個小酒館,陸澤不是喜歡酒么?那好,那就繼續賣啤酒,只是把生意架到足夠規模,讓父親和陸澤這兩人重要的男人都認可,這可以了吧?
陸澤沒有資金,她有,陸澤有人脈,那就正好,她既然想跟陸澤過日子,那就陪著他做他喜歡做的生意,哪怕她自己辦起來的教育機構不做了,她心甘情愿。
只要父親同意這門親事,陸澤也能活的開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業,為了家庭,犧牲點又能算什么呢?起碼現在的高佩玲覺得,是值得的。
父女倆都是好心,這點陸澤知道,他又不傻,只是這樣的好心與付出,他很難有那個臉面去接受,這一刻的心理落差是陸澤退出圈子后感受最強烈的一次,這種內心的震動與沖擊,真的難以言喻…
“佩玲,你先等一下。”
“怎么了嗎澤哥?你覺得我這個想法怎么樣?”
滿腦子的想法化作自信的微笑,被陸澤打斷話語后,笑容卻僵在了臉上,不解的看著陸澤,心中又有點恐慌。
“謝謝你,但真的沒有必要付出這么多,我是說真的佩玲,你有你的事業,你也喜歡去做,那就別說放棄就放棄。”
“你懂我嗎…你真的懂了嗎?”
淚點總是會在一瞬間被觸及,就如同她現在這樣,那種喜歡的人被家長否定的感覺,那種慌亂與惶恐,經歷過的人都懂。
“是,我懂,別哭了,先不要談這件事了,給我點時間,我得知道我可以做什么,好嗎?”
她在陸澤懷里哭泣,這一周憋的夠很厲害,她需要釋放,在這個陽光正暖,不冷不熱的清晨。
但兩人沒注意到的是…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酒館的門口,一位背著背包,一臉風塵的長發男人從車上下來,從兜里掏出一張紙條,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呢喃著上面的文字,最終露出微笑。
“呂華市青山區團結路與廣南二街交匯十字路口,建設銀行斜對面,陸大哥啤酒屋…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