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好大方呀,賓客們又是一驚。
平常總看大戶人家施粥施饅頭,可平民百姓哪里舍得?
“外甥女,你是不是傻呀?”賓客中,美娘的小舅舅,方勤出聲了。
這話,可算說出林俊仁兩口子的心聲了。
這么好的面條,又都是晾干的,起碼能擱小半年,怎么可能吃不完?白白送人做甚么?
都是錢哪!
可方勤話還未完,就給方老爹一個眼神截斷,“我看美娘這事辦得好。長壽面,就是要積了福壽才有味道。今年天災,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有幾個老人家吃得起這樣精細面條?送給他們嘗嘗,很是應該。回頭我過七十大壽,也這么辦!”
美娘微微一笑。
她這外祖,當年赤手空拳從大山里來到雙河鎮,打拼出一份家業,可不是個沒見識的人。只可惜,幾個兒女卻是平平。
如今老人家年紀漸大,百病纏身,管不了多少事,也只能說幾句話了。
賓客們紛紛點頭,“老人家說得對啊!也是您老有福,所以教出來的女兒女婿,外孫女才格外懂事。”
林家夫妻能怎么辦?
只能一起懂事唄!
至于心里怎么個啞巴吃黃連的滋味,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美娘心里痛快極了。
沖旁邊遞個眼色,鄭飛揚便大手一招,“田三兒,王水生,哥幾個過來,今兒跟我跑腿去!”
早得了內情的兩少年趕緊跑出來,“來啦來啦!”
帶他們去做善事,可不是增光添彩的好事兒么?
王大叔是個心里有成算的,兒子提前跟他透了幾句,他便想著幫忙把這事做得更好。
“美娘愿意行善,咱們身為鄰居,很該幫個忙。到時讓人說起咱桂花巷子,都得豎大拇指!我家也沒啥好的,園子的菜盡管拔去。孩子他娘,趕緊帶媳婦回家去準備準備,給美娘的壽面里,也添些喜氣。”
菜通財。
說是添喜,也不為過。
王大嬸忙帶著媳婦回去了,其他鄰居哪好意思看著?
頓時又有幾家站出來,表示也愿出些瓜菜。
田奶奶笑瞇瞇的湊趣,“我家人多,菜不夠吃,但柴禾可以挑兩捆來。”
田大嬸忙道,“哎喲娘啊,瞧您說的。咱家再不夠,不還有得吃嗎?也是給家里積福了。老二你趕緊回去挑柴,再叫你妹妹把家里嫩嫩的菜芯子,也摘一籃子來!”
其他鄰居一聽,那干脆也再加些柴禾唄。
好在這些東西并不花錢,這樣的好事,還是一并做了吧。
本地保甲道,“既如此,也別給我們留面條了,一并全送了吧。我們也托福做些善事,大家說,是嗎?”
客人們紛紛點頭。
橫豎不花錢的東西,白占份好名聲,何苦不要呢?
葉氏樂得直拍巴掌,“哎哎,那就別往這兒送了。林家這還擺酒呢,哪有這個空?都送我家去,我來煮!來幾個娘們幫忙,回頭咱們再另起一桌。林家的,管菜不?”
林俊仁能不管嗎?
可憐那么大座面山,他都還沒看仔細,就被葉氏三兩下給弄走了。他除了假笑著點頭,還能說啥?
再看著女兒,他是真心再次確認,自家這是生了個散財童女啊!
而林家這番動靜,早驚動了一個人。
“不是說雙河鎮才經大災,怎會有這樣人家,肯拿雪白面條送人?”
旁邊路人回話,“這是林家女兒過生日,想請鎮上老人吃面條,行善積德呢。”
那人眼睛一瞇,“便是那個得王府相救,還給出嫁女爭家產的林家女孩?”
路人道,“得王府相救是真,爭家產卻是有緣由的。也是周家之前太不地道,才會如此。瞧她這回,可是一口氣足足送了一百二十斤面條,這花費的銀子,比蓋間屋子又差多少?她真要為那幾個錢,會如此行事?”
圍觀鄉親紛紛點頭。
若說從前他們對美娘還有些微詞,可經過此事,大家卻都釋然了。
真要是個特別貪財,特別自私的姑娘,怎么可能做出這么大方的事?
想來只是小姑娘年輕氣盛,想替周娟討個公道罷了。
可眼前這人卻不這么看。
小小年紀,便敢上衙門替鄰家女子爭取家產,足見是個膽大包天的。
在流言四起時,又善于把握機會,替自己化解危機。
還得到鄉親“人美心善”的評價。
甚至連離開的縣尊,都記著替她說好話。還有念念不忘的小殿下…
這小女子的心機,簡直深不可測!
只可惜,她現在遇到的是自己。
他可不是心思單純的小殿下,更不是夫人那個只會文弄墨的堂叔。
他今日就要當面戳破她的畫皮,讓世人認清她的真相!
不多時,林家宴席正熱鬧著,忽地來了位不速之客。
他年約三旬,身形修長,眉目冷峻。
見他不過穿著件布衣布鞋,還風塵仆仆。林俊仁便有些輕視,借著幾分酒意,言語也不客氣起來。
“你誰呀?知道這是擅闖民宅嗎?在座的可都是衙門里的老爺,當心抓你去治罪。還不快滾!”
誰知縣里負責刑獄的李捕頭,卻是啊呀一聲,快步迎了上去。
“莫,莫非是韓大人?卑職早年曾押送一名案犯,與大人有過一面之緣。”
林俊仁頭皮一麻,嚇得一杯酒全潑在自己身上,臉都白了幾分。
新來的縣尊就姓韓!
難道是他?
韓徹處變不驚,“正是本官。今日方到,正體察民情,聽說你家女兒過生日,特來送薄禮一份。見青天白日,大門洞開,人來人往,本官便抬腳進來,這也能算私闖民宅?”
林俊仁快哭了。
聽說新來的縣尊原是推官出身,刑律里的老行家。他張嘴就想給人家定罪,這是活得不耐煩了么?
方老爹趕緊戳著女婿,讓他道歉。可林俊仁嚇得腿軟,起不來!
別說他,客人們也嚇到了,集體起身行禮。
來赴宴的衙吏們,更是呼啦啦過去見禮,心里只把林俊仁罵個半死。
什么時候抖威風不好,偏在新縣尊面前。這是要連累他們,集體沒個好印象啊!
還是方老爹沉得住氣,“還請縣尊老爺勿怪,我這女婿喝多了幾杯,冒犯大人了。您快請,請上座!”
他再推上一把,小兒子方勤才如夢如醒,趕緊把腿軟的林俊仁扶了起來。
林俊仁勉強定了定神,撲通就跪下了,抖著嗓子道,“小人知罪,請大人原諒!”
韓徹今日志不在他,也不計較,“本官略站站就走,令千金呢?”
林俊仁對著韓徹,跟避貓鼠兒似的,對著女兒,卻是極兇。
“美娘,你個死丫頭快出來!出來!”
管他叫女兒做什么,總之有個替死鬼就是。
韓徹見此,微微皺眉。忽地只覺眼前一亮,從后院走出一個小美人。
她年紀尚小,身量不足,沒有太華麗的裝扮,只一身略光鮮些的布衣,便襯得清麗脫俗。讓人極易生出好感,提不起戒備。
韓徹不覺沉了沉眼,眉頭更緊。
所謂禍水,便是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