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皂角清香里,一襲縫補后的灰綠舊衣,裹著還未抽條的嬌弱少女。
鴉青的長發在頭上左右兩側,盤著最簡單的丫髻,又一并攏到后面,側結成一條秀巧長辮。末端用一根大紅頭繩緊緊縛住,便是少女身上唯一亮色。
清爽,干凈。
這是徐賢妃,第一次見到美娘。
而小姑娘低著頭,乖巧請安的樣子,也讓徐賢妃意外的想到自己的童年,心里莫名柔軟下來。
“怎還穿著這樣舊衣?瑞姑你沒給她尋身新的?”她沒留意到美娘已十足標準的請安福禮,卻對她這身打扮很意外。
瑞姑道,“是這孩子不肯要。說蒙娘娘救命之恩,已經無以為報了。如今要走,更不敢拿府中一針一線。”
不貪小便宜的人,總讓人高看一眼。
徐賢妃更添三分好感,可芭蕉卻不忿的嚼舌。
“那這些時在府里,也沒見你穿成這樣啊。別是知道娘娘心軟,故意穿來的吧?”
漆黑的眸光一閃,似涼風拂過,芭蕉不覺打了個激靈,卻恍惚錯覺般,小姑娘還是低著頭,糯糯的說。
“這是在府衙呀,民女怎能丟了娘娘的臉?但如今要回去了,自然要穿回自己的衣裳。這,錯了嗎?”
徐賢妃嗔怪的瞪了芭蕉一眼,“這點小事,計較什么?美娘是吧,你也別怕。本宮能救你,也是咱們有緣。回頭瑞姑你還是給她收拾兩身衣裳,省得這么走出去,還叫人說我堂堂王府,連身新衣裳也給不起么?”
美娘乖覺,再次拜謝,“民女年幼無知,思慮不周,連累娘娘操心了。娘娘如此仁厚,民女日后歸家,凡進廟宇,定要燒香祝禱,求上蒼保佑娘娘福祉綿延,萬福金安!”
這話徐賢妃愛聽,命芭蕉把賞賜之物拿了出來。
見她當真只是隨便抱了兩匹細布出來,不由又皺起了眉。
“怎么辦事的?挑得這樣老氣,換鮮嫩的來!”
要說芭蕉平素也算得臉,今兒卻一再被罵,實在有些丟臉。
可此時,那小姑娘卻又出言替她解圍了,“娘娘賞的,必是好東西。顏色略重,正好孝敬家中長輩。至于民女,實不必娘娘操心。”
聽聽這小嘴兒甜的!
所以芭蕉不喜歡美娘。
一個嘴甜的,最討厭就是嘴比你更甜,更能討人喜歡的人了!
果然,徐賢妃好感加倍。
“你有這份孝心,本宮也不攔著。既如此,把大紅宮絹取兩匹來,再讓廚房準備些點心,回頭給她一并帶回家去,也分給鄰居們嘗嘗。”
瑞姑淡然瞟一眼芭蕉,等美娘再次謝過,正要帶著她退下,芭蕉卻似被瑞姑那一眼給激怒了。
“這都要走了,娘娘也好生看一眼這丫頭,長得可真不賴呢!”她強行出手,把美娘始終低垂的下巴,狠狠抬了起來。
芭蕉心中冷笑。
因相貌平平,徐賢妃可最忌諱漂亮女子。在她嘴里,那不是“禍水”,就是“狐貍精”。如今讓她看清這樣一張臉,就不信還能對美娘這么客氣。
“放肆!”
芭蕉本來自以為得計,卻在一記耳光突然打到臉上的疼痛中,懵逼了。
打她?
娘娘剛才沒有打美娘,卻來打了她?
徐賢妃收手,還有些心疼美娘。
瞧瞧那小下巴,都給捏紅了。眼睛也是淚汪汪,癟著小嘴要哭不哭的。嘖嘖,真可憐!
她是忌諱能勾引她老公的漂亮女子,可她并不忌諱漂亮的小女孩子呀。
瞧瞧美娘這平平板板的小身材,分明還是個孩子。
所以芭蕉這番作為,沒有招來徐賢妃的反感,反而激發了她的慈母心腸。
想想這小姑娘給自己帶來的好處,徐賢妃難得大方一回,從皇上那堆賞賜里,扒拉出一對看起來沒那么貴的鏤空八寶纏枝銀鐲,給美娘直接套手上了。
“好孩子,別哭,這鐲子賞你了。”轉頭瞪向芭蕉,她原想說,捶她一頓給她出氣,可感覺又不太有氣勢。
瑞姑適時接話了,“芭蕉娘娘面前失儀,回頭奴婢自會按宮規處置。”
徐賢妃重重嗯了一聲,“是該好好教訓!滾!”
被拖下去的芭蕉這才知道后悔。
瑞姑那一眼看她,只是警告。而這會子落到她手里,會有好果子吃么?
自己干嘛這么賤,要跟個馬上就走的小丫頭片子過不去?就算是為了給瑞姑找不痛快,換個法子不行么?
欲哭無淚的芭蕉滾了,美娘平白又得了對銀鐲子。
原本徐賢妃還想把她拉到自己的母性胸懷里安慰安慰,忽地人報,“殿下來了!”
徐賢妃頓時撒手。
還是親生兒子最要緊。
美娘沒有半分猶豫,低頭斂眉,老老實實側身避讓,跟瑞姑一起退出房間。
只在與那少年擦身而過間,留下淡淡皂角香氣。
閔柏問,“那是誰?”
他又不瞎,一個民女無故出現,他若不問,反顯得刻意。
至于此人是誰,他已猜出幾分。
徐賢妃含糊道,“不是甚么要緊之人,你怎地來了?”
閔柏心中有數,不再追問,只道,“方才何大人請了我去,說起百姓要為我建生祠之事。孩兒再三推辭,何大人卻講了許多大道理。皆因這次天災過大,要給百姓們一個念想。于是孩兒只得應承,讓他們在對著港口的小山上,修一座白龍廟,只供奉神靈就是。”
“孩兒又想,既要建廟,何不在那廟后建一座高塔?日后夜里點上燈,也能給晚歸的漁船指引方向。也算是咱們母子初來本地,為百姓們做件好事了。何大人他們聽了皆說好,已著工匠去勘探地方,又派人去江州官府協商。只孩兒既答應了建塔,恐怕就要挪用些咱們修建王府花園的材料,還請母妃見諒。”
徐賢妃一點也不想見諒。
“你這孩子,是不是傻呀?”
“百姓們要修廟,你讓他們修就是了。橫豎又不是你要他們修的,誰還能說你的不是?”
“再說那港口對面的山,又不是咱們湖州的地盤。這會子你倒好,巴巴跑到別人的地盤,去幫別人修塔,是錢多得燒不過么?”
“且日后經年累月,點燈費油的,又是一大筆開銷。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會過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