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香樓。
三年一度的廚王大賽梁都決賽的抽簽儀式在此處的孔雀閣舉行,本次大賽的參賽選手共二十二組,其中十九組選手分別來自岳梁國的十七個省,剩下的三組選手全部出自梁都。梁都的選手事先是沒有選拔賽的,因此要作為梁都的參賽選手,是不能以個人名義,背后一定要有代表的酒樓,且這座酒樓必須要經過審查,從酒樓的歷史、受歡迎度、口碑、參賽者在酒樓當中的職位,當然了,最不能缺少的一個就是岳梁國酒樓聯合會中某一位常駐會員的推薦信,因此要做梁都參賽選手非常困難。
這一屆梁都選手一共就三個名額,其中兩個已經傳出來的,一個是甘寶樓的掌廚阮謙,一個是他的妹妹阮雙。阮雙并非代表甘寶樓,為了參賽她去求了自己的母親,這一次她是代表她母親娘家的仙鶴樓來參賽的,這位姑娘來參賽純粹是來湊熱鬧。
回味也參加了,不過他并不是占用名額,身為上一屆只差一步就能夠拿下廚王名頭卻最終輸給了自己哥哥的倒霉蛋,這一屆他有直接參加梁都分賽決賽的優待權,這也是許多人削尖了腦尖往廚王賽里擠的原因,廚王賽有一條看上去很“”實際卻很有意思的規定,不管是地區賽、梁都決賽還是皇宮總決賽,凡是進入最后一場決賽輸掉的那一位,第二屆可以降一檔直接參加決賽,比如皇宮決賽失敗下屆可以直接參加梁都決賽,梁都決賽失敗下屆可以直接參加本地區決賽,地區賽決賽失敗下屆可以直接進地區賽半決賽。
餐飲業在岳梁國十分發達,特別是在廚王大賽舉辦之后,從業的人越來越多,消費的群體也越來越大,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時候不管是富人還是平民大家都是以食為天的,所以短短一個三年或許這個行業就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果這位失敗者三年當中不去努力磨練廚藝而是因為有這則規定過于放松,那么等待他的絕對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灘上。
本來當蘇妙第一次聽回味說了這條規定時覺得這種“空降”有點不公平,可是當回味說這些年只有三個人用過這條特別規則,并且三個人下一屆時都輸給了當時非常有前途的年輕人,三個人也都因為連敗從此隱退放棄不干時,蘇妙開始覺得賽委會絕對是惡趣味。
總之回味這一次是會直接空降到梁都最終賽的現場,他是不需要抽簽的,不過抽簽儀式他還是來了。
抽簽儀式在巳時舉行,回味辰時四刻到達孔雀閣時,孔雀閣里早已經人滿為患。抽簽儀式規定不許帶助手,饒是如此,二十來個參賽選手還是將偌大的一座水閣子擠得滿滿當當。更何況前來參賽的選手雖然都是廚師,但一部分是酒樓少東家或合伙人,一部分只是大酒樓的廚師,再加上來的地方不同,在禮貌上也是參差不齊的,此時的孔雀閣烏壓壓亂成一鍋粥。自詡有身份的看不上滿身油膩的廚子,不屑跟那些粗鄙的人同室共處,而那在少爺們眼里滿身油膩的專業廚師更看不上含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們,認為這些少爺當廚師純粹是玩票性質,根本就不是認真的,這是對他們深愛著的行業的侮辱和踐踏,現在看到他們這么高傲的臉,那些被認為是粗鄙的粗人又怎么能忍,好幾次一言不合差點打起來,這時候孔雀閣是封閉的,沒有帶隨從和助手的斯文少爺們勢單力薄根本不可能和一群粗人在爭執上取勝,于是只好憤憤地坐在一旁,不甘不愿地閉了嘴。
回味對這種場景見怪不怪,還記得上一屆時場面比這一屆還要混亂,他甚至看見有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小子居然趁著抽簽儀式把墻壁上裝飾的玉墜子摳下來給拿走了。跟上一屆比,這一屆的人還算好的,雖然有那把孔雀閣里的古董玉器挨個摸遍的,至少沒揣到懷里。
孔雀閣里烏壓壓的一群全是男子,昨晚上天色太晚回味來不及回雪乙莊只能住在回香樓里,今日趕來參加抽簽會,本以為都快到點兒了蘇妙應該來了,哪知道那個遲到大王到現在還沒來,八成是昨晚上玩得太樂睡太晚今早睡過頭了,他在心里大大地鄙視一番,一邊想著她為什么只有在工作上勤奮日常生活卻那么懶散,一邊邁進孔雀閣,引來了許多打量的目光。
孔雀閣外有報名字的侍者,那侍者認得來的是少東家,便沒有報名字,這讓孔雀閣內其他的參賽選手更加疑惑和好奇。
回味無視掉這些好奇的目光,從容踏進孔雀閣內,然而已然有人認出他:
“那不是上一屆輸給回二少爺的那位嗎?”
“你才看出來,可不就是那個小少爺么。”
“在最后一場輸給了自己的哥哥,真可憐。”有人惋惜地說。
“兄弟相爭,也夠‘慘烈’的。”
“沒法子,他的手藝雖然不錯,可是比起回二少爺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說的是,回二少爺的手藝真是…我都說不出一個詞兒來形容了,那一年壓軸的那一道龍鳳呈祥艷驚四座,之后多少人模仿都模仿不出來呢。”
“確實,幸好今年回二少爺不參賽,我還有機會取勝。”
“算了吧,有這種沒出息想法的你能勝才怪!”
“你知道什么,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只要碰上回二少爺,你都不用比了,直接拎著包袱回鄉去吧!”
“我就不信那回二少爺真有那么厲害。”
“你那叫無知,你是沒看過上屆比賽,你要是看過了保證也是我這想法!”
“我才不像你這么沒出息!”
“嗨,你…”
“好了好了,你們看,這一屆不僅有回家三少爺,那個,不是去年四勝二時輸給回三少爺的佟四少么。”有人急忙打圓場,將下巴往坐在孔雀閣最顯眼位置的人身上一揚,轉移了話題。
回味望過去,果然看見“花紅柳綠”的佟染正坐在孔雀閣正中央的椅子上,一身朱紅色鑲嵌墨綠領襟的織金蜀錦長袍要多花哨有多花哨,要多刺眼有多刺眼,更別提手中的紫檀骨水墨折扇和腰間懸掛著那一枚手掌大的翡翠,就差在腦門上書寫“我很有錢”了。
佟染是從來不介意自己成為人們口中談資的,縱使聽見了人們提起他,他也只是從容地搖扇,優雅地微笑,一邊笑一邊想可惜了這里一屋子全是男人沒人為他的魅力傾倒。
議論他的人僅僅是議論了一句就將他直接忽略了,同是男人,男人當然對年輕姑娘更感興趣:
“聽說了嗎,今年的梁都決賽參賽里有兩個姑娘。”有人興致勃勃地說。
“你確定是姑娘不是大娘?”另外一個人懷疑地問。
“嘖,當然確定,一個年方二八,腰纏萬貫,是孚寧省最大的酒樓蓮花樓的主事人,容貌秀麗,甜美可人;另外一個聽說快二十了,不過同樣是個能干的,是豐州第一樓蘇記品鮮樓的掌柜兼廚長,蘇記品鮮樓是她一手創立的,人又漂亮又可愛還孝順,總是笑瞇瞇的,勤勞賢惠,溫柔善良。那姑娘在豐州十分出名,豐州人都在說‘娶妻當娶蘇家二娘’,可惜那姑娘因為家中弟妹太多,又有孀居的母親和祖母,因為要操心家里的事,至今云英未嫁。”
“噗!”首先是佟染笑噴了。
回味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眉角以不可思議的形狀在輕微地抽搐著。
勤勞?嗯,她想勤勞的時候是挺勤勞的。
賢良?嗯,她想賢良的時候是挺賢良的。
…這個“想”字有多難實現你們可知道?
溫柔?嗯,有時候是挺溫柔的,特別是她想干點什么的時候,溫柔得能讓你起一層雞皮疙瘩。
善良?嗯,她一直在追問他養在園子里的那兩頭觀賞用的梅花鹿味道怎么樣。
娶妻當娶蘇家二娘?回味淚目,單純!你們太單純了!
“我說,你對人家姑娘那么了解,該不會是你見過吧?”有人問。
“自然見過。”那青年笑得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認真地說,“我從赫山來的時候路過豐州就去瞧了瞧,江南的姑娘就是不一樣,水做的似的,說話的聲音那叫一個柔哇,笑起來像朵花一樣,可惜了,沒趕上吃到她做的菜,我去的那天正趕上她要出門,航船又趕著啟程,有點遺憾。”
回味看著那身穿麻布衣裳的青年在提到蘇妙時一臉沉迷的表情,強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心想小地方來的果然沒見過世面!
一旁的佟染笑得更歡。
就在這時,門外報名的侍者清了清嗓子,吆喝一聲:
“秦安省豐州城蘇記品鮮樓蘇妙姑娘到!”
這種報名頭是讓前來參賽的人對自己的對手大概有一個了解,畢竟在比賽沒有完全結束之前,在場的任意兩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對手。
報名的侍者話音剛落,孔雀閣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門口。
出現這樣的場景并不是因為蘇妙長得多么迷人,而是在廚王大賽上出現女性參賽者這實在是太罕見了,廚王大賽已經好多年沒有出現女性參賽者了,一群雄性生物里突然出現一個年輕的還不是那么難看的雌性,作為雌性的蘇妙自然會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
可是蘇妙卻固執地認為出現這樣的場景絕對是因為她太貌美動人了,于是她十分高興地接受了觀眾們的目光,眼梢寫滿了得意洋洋。
佟染再次笑出聲來,果然只要她一出現,世界就會變得有趣起來。
回味極度無語地看了蘇妙一眼,扭過頭去漠然坐下來,裝作不認識她。
蘇妙卻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在人群里看見了他,她粲然一笑,雀躍地奔過去,坐在他身旁,笑瞇瞇地說:
“我還以為你不會出席抽簽儀式呢。”他不用抽簽,他是有權直接參加決賽的。
“你又睡過頭了吧。”回味沒有回答,而是問。
蘇妙一臉無辜地眨巴了兩下眼睛,認真地說:“才沒有,我沒有遲到。”
回味側著臉將她打量了一番,她是精心打扮過了,也穿了她前兩天剛做好的幸運衣,眸色淡淡地把她看了一會兒之后,他伸出手將她發上的簪子正了正,問:
“吃早飯了么?”
“沒有。”
他就知道!沒有他在,她什么都做不好!
回味無奈地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一只畫著喜鵲登枝的食匣,放在她面前。
蘇妙笑瞇瞇地拿起來,打開,居然是一顆顆金黃誘人的紅薯球,紅薯球上還插了竹簽。
蘇妙十分開心,拿起竹簽插了一顆,放進嘴里,一口咬下去,香甜軟糯,咸鮮交錯,外酥里嫩,絕對是一道老少通殺的美食。更讓人意外的是,每一顆酥脆金黃的紅薯球中居然都藏著一只大蝦仁,蝦仁鮮嫩,還帶了那么一點點因為腌制而得到的辛辣味,美味爽口,紅薯甘甜,經過油炸紅薯瓤凝聚在一塊形成一層薄而酥脆的外殼,口感誘人,是蘇妙喜歡吃的味道。
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的笑容能讓人很明白地看清她此時的開心,回味望著她的笑臉,無法抗拒地被感染,唇角輕淺地勾起一抹笑,看著她的眼神是旁人可見的溫暖柔和。
“難道說,蘇二姑娘和小少爺是一對兒?”先前對蘇妙各種陶醉的麻布青年在看見這令人驚愕的一幕時,一顆心稀碎,不可置信地嘟囔。
“看起來是啊。”他的伙伴回答說。
回味回頭看了麻布青年一眼,指了指蘇妙,淡淡地對他道:“蘇二姑娘馬上就會成為我的夫人,小哥你日后在口舌上還請自重。”
“…”一屋子人瞠目結舌。
蘇妙笑瞇瞇的。
麻布小哥的一顆少男懷春心已經碎成渣子,而他本人已經徹底灰化,隨風飄散了。
本來一直在笑著旁觀的佟染,此時的表情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