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相思綠從湯北街回來時蘇妙就覺得她的助手手里拎著的籃子散發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比賽開始之后,她的助手將籃子里的油紙包一個個打開,當蘇妙抻長了脖子看清里面的東西時,不由得嘖舌,牛心、牛舌、牛肚、牛頭皮、牛腿肉應有盡有,居然還有一罐子生石灰。
湯北街的菜場里有幾家大菜販和大肉販是本次大賽的合作商,為了這次的比賽進了許多在當地比較罕見的食材,所以這一屆的食材相當齊全,只是沒想到連牛雜都有。
蘇妙看著相思綠完全不動,只是用嘴指揮常起把牛肉洗凈切成大塊,加鹽、花椒、八角、桂皮腌制過后,放進鍋里加清水煮沸,之后放入鹽、香料袋、醪糟汁、腐乳汁、蔥頭,把牛肉煮至酥爛。
另一個助手蔣祺則蹲在地上,用生石灰溶水去揉搓先用清水沖洗過的毛肚,一遍又一遍地揉搓,再浸入清水中,拿小刀刮去余皮,浸泡,直到把毛肚做成白凈的百葉,煮熟。接著又將牛肚也用石灰水洗凈,放入沸水中燙過之后撕去皮膜,再回鍋煮熟。
牛一共有四個胃,前三個胃中沒有胃腺,被稱之為“前胃”,前胃里其中的瓣胃就是百葉,也叫毛肚,瘤胃又叫肚領或肚頭,撕去牛漿膜食用很有嚼勁。
沒想到相思綠對牛身上的東西這么清楚,對處理牛雜這么有經驗,果然是她太小看岳梁國的烹飪技術了。
相思綠對制作牛雜相當有一套,輕蔑地瞅了蘇妙一眼,略帶一絲得意地站在一旁,看著助手們忙碌,棱角鋒銳的眼里充滿了自信。
就在這時,變故陡然橫生。
相思綠的助手賀平正在用火燎牛頭皮,大概他的資歷最小,那一頭蔣祺高聲招呼叫他換石灰水,這一頭常起又一疊聲吩咐他給灶膛減火。賀平手頭正忙著卻被招呼來招呼去,頓時慌亂起來,扔下牛頭皮去換水減火,等他回來的時候好好的牛頭皮表面已經焦黑一片。他啊呀一聲驚叫起來!
“鬼叫什么!”相思綠蛾眉一蹙,壓低了聲音訓斥。她今天既要贏得比賽把蘇妙踩在腳下,還要維持住自己儀態萬方的形象,十分辛苦。
賀平拎起一塊黑乎乎的牛頭皮,就像是他自己的皮被燒黑了一樣。戰戰兢兢地叫了聲:
“大、大小姐…”
相思綠的臉刷地變了色,為了這一場比賽,她已經做好了贏得勝利的全部準備,在這么關鍵的時刻她絕對不能容忍一點失誤,而賀平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失手!
她怒不可遏,一巴掌扇過去,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這一聲脆響落入臺下觀眾的耳朵里,現場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針落可聞,全都直勾勾地看著她。瞠目結舌。
“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弄干凈!”相思綠陰沉著臉厲喝一聲。
賀平一手捂著臉一手拎著焦黑的牛頭皮,聞言渾身一顫,匆忙應了句“是”,轉身飛奔到灶臺前,用小刀努力去刮牛頭皮上被燒黑的部分。
相思綠焦躁起來。
蘇妙心想她大概是強勢慣了,即便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助手沒臉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
咂巴了兩下嘴,蘇妙轉過身,對著她的助手們笑瞇瞇地說:
“怎么樣,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溫柔。簡直是全天下最好的老板?”
正在給黃瓜削皮的回味聞言,哧地笑了。
陳盛的嘴角狠狠一抽:“二姑娘,你還是先來看看這白肉應該可以出鍋了。”
蘇妙立刻走過去,鍋子里是她精選的帶皮五花肉。煮的時候必須要涼水入鍋,加入適量蔥姜鹽之后,蓋上蓋子,先大火煮開,隨后轉小火煮一刻鐘,接著關火燜到水涼。直至五花肉熟透。她掀開蓋子聞了聞味道,又在五花肉上按了按,確定已經熟透了,取出來,用干凈的棉布擦干水分,從刀匣里取出一柄薄薄的切片刀,將五花肉切成長薄片,每一片都肥瘦均勻,透薄如紙。
切了一半肉片之后,她又接過回味遞來的削好皮的黃瓜,同樣切成薄透的長薄片。
回味和陳盛面對面站在她的左右兩邊,拿起她切好的黃瓜片和白肉片,一片白肉包一片瓜片,一邊包一邊裝盤。
不遠處,趙河正在賣力地搗蒜泥。
比起這一邊的平靜和諧,相思綠那一邊簡直到了焦頭爛額的地步。
冷菜中的肉類處理起來是最麻煩也是最費時的,現在離第一局結束只剩下不到兩刻鐘,要想在第一局冷菜中獲勝,相思綠認為必須要憑靠食材豐盛口感豐富,所以她用了許多牛雜。
牛雜處理起來要比蘇妙所使用的白肉麻煩的多,蘇妙只用了白肉和黃瓜,相思綠卻用了六種牛雜,并且還要忙著煮鹵汁炒調料,比賽時間對于她這道菜來說不太夠用。
因為時間不夠,相思綠自然焦頭爛額手忙腳亂,她煩躁起來,她焦躁的情緒自然會傳染給她那些因為神經緊繃變得同樣很敏感的助手,于是四個人一起亂了套,忙忙叨叨全都跟沒頭蒼蠅似的,一變成沒頭蒼蠅,失誤自然也會隨之增加。
任何一場比賽,首先考驗的是心理素質,心理素質不好,即使準備的再充分即使能力再出眾都是白搭。
蘇妙深信這一點,所以她的心理素質超好,已經好到了讓人無語的地步。
跟相思綠那邊的忙亂相比,蘇妙這一邊出奇的祥和,瓜片和肉片全部切完后,她也不去幫忙用肉片包黃瓜,哼哼著小曲兒開始準備醬汁。
將燒熱的菜籽油倒進磨碎的辣椒花椒中,只聽嘩地一聲輕響,熱油在辣椒花椒末中滋滋地冒著金黃色的油泡,一股沖鼻的香辣味道迎面撲來,刺激、火辣、熱烈。蘇妙跳到一旁,借著這股子熱乎勁依次倒入蒜泥、醬油、麻油、鹽和麥芽糖漿,在小碗里攪拌均勻。
“來來來,嘗嘗看!嘗嘗看!”麻而辣的味道沖鼻,許多年沒聞到辣椒香氣的蘇妙笑得見牙不見眼,一疊聲招呼。
回味、陳盛、趙河放下手里的活兒走過來,一人拿起一只勺子,嘗了一小口。
他們都是不太習慣吃辣的人,也早就耳聞辣椒的味道異常辛辣,比姜蒜辛辣千萬倍,本來已經做好了味蕾會受到劇烈沖擊的準備,然而一小口醬汁滑過舌尖,三個人卻愣住了。
“這個…”回味抿了抿唇,沉默了一陣,含著笑,卻蹙眉,欲言又止。
“放了一點麥芽糖漿。”蘇妙噙著笑說。
“這味兒正正好。”趙河眼睛一閃,往亂哄哄的相思綠那邊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笑說,“這兒可不是川奉城,臺下的那幫評審也沒有一個是川奉城的。”
四個人心照不宣地站了一會兒便各自散了,自去忙碌。
相思綠覺察到一絲異樣,下意識望過來,卻什么都沒發現,甩甩頭,一邊將鹵煮好的牛肉和牛雜改刀切片,分別裝盤,一邊躁怒地大聲問:
“花生仁、芝麻仁呢,碾碎沒有?鹵汁呢?常起,鹵汁還沒好,快著點!”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亂七八糟的應答聲。
相思綠的眉頭皺得更緊,眼盯著就快流光的沙漏,心里越發焦躁。
蘇妙同樣往沙漏上掃了一眼,手卻沒有停,麻利地將香蔥斜切成薄長的蔥段,又舀了醬汁,行云流水地澆在每一盤切好的白肉黃瓜上,接著將蔥段撒在肉片上,并將剩余的醬汁倒入瓷碟里,將小瓷碟擺放在盤子旁邊,既具有實用性,同時也是一種點綴的裝飾。
此時距離第一局比賽結束只剩下不到五分鐘,常起看了一眼沙漏,皺眉,高聲道:
“大小姐,快來不及了!”
“我知道!”相思綠沒好氣地喝了一聲,快速將切好的牛雜牛肉碼進盤子里,淋上鹵汁、各種調料,撒上花生和芝麻調勻。
“當!”禮儀官早就拿起了木槌,眼看著最后一點細沙流了下去,適時敲響吉慶鑼。
第一局賽結束!
辣油牛雜,片大而薄,滋糯入味,辛香爽口。
一只青瓷盤盛放的涼拌牛雜才端上桌,沖鼻的鮮辣味便迎面沖來,只是聞著便會讓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動。紅油重彩,顏色透亮,如此鮮艷奪目的菜肴光看著就令人食欲倍增。
牛肚潔白如紙,牛舌淡紅誘人,牛皮透明微黃,再配以油亮的紅辣子、花椒、芝麻、香油、醬油等料,色澤紅亮,質地軟嫩,又麻又辣,鮮美濃香。夾起一片放入口中,脆筋柔糜,爽滑化渣,只不過…
軟嫩的牛雜甫一入口,已經有不少人劇烈地咳嗽起來。
在座的評審大部分是蘇州人,只有極少數是來自靠近川奉城的城鎮,他們大部分都吃過辣椒,但要說都喜歡這個肯定不是。
在秦安省這一圈中心地帶,這里的飲食文化講究的是濃而不膩,淡而不薄,濃和不薄并不等于一味地下濃重的調味料,相思綠為了著重突出辣椒的辛辣在菜里放入大量的辣椒,本來一道菜主料和輔料應該相輔相成相稱相托,這樣才能將一道菜的美味烘托至極致,可相思綠的急于求成讓辣椒的味道十分突出,突出到讓人覺得這道菜里除了辣椒沒別的,他們吃到的仿佛不是辣油牛雜而是辣油辣椒。
許多人在剛吃第一口時就開始四處找水喝,先前相思綠他們那組在臺上轉圈圈,這會兒輪到評審們開始在臺下轉圈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