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街道,十分安靜,就連駕馬的車夫,疾馳的江湖客,都忘了本來的目的地,只知道盯著路邊正在負手漫步的黑衣少女。
水蛇腰,肥厚的豐臀,加上盡管被黑紗下擺遮蔽,但仍能隱約看出的修長雙腿,構成了一幅極具沖擊力的畫面。
很多市井百姓,流出了鼻血,喉嚨上下滾動個不停,直到被自家的黃臉婆使勁揪住了耳朵,才后知后覺地痛叫起來。
作為始作俑者,任夢真卻絲毫沒有罪惡感,在一連排擺攤大爺不舍的眼神中,嘴角含笑,腳步輕盈地走進了一家客棧。
當天晚上,客棧人滿為患。
“姑娘,在下應雄,忝為紫華門少門主,不知可否有幸,能與姑娘共進晚餐?”
任夢真姿態優雅地吃著東西,聽到這陣聲音,頭也不抬,笑瞇瞇道:“公子請坐。”
從小生活在爾虞我詐的幽夢教,早就讓任夢真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就算心中厭惡極了某人,也不會表現出來。
她早就注意到了這名男子,先前在街上,對方就一定盯著自己的某些敏感部位,眼神無比下流。
應雄大馬金刀地坐下,目光更加肆無忌憚了。
這里是紫華城,誰又不知道,紫華城當家做主的不是城主,而是紫華門門主應武,也就是他爹。
在應雄看來,這名少女定是聽說了自己的名頭,心里巴不得自己接近呢。
之后幾天,應雄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因為這樣傾國傾城的獵物,他還是第一次見,非要細磨慢泡才有快感。
但任夢真卻不耐煩了,終于在對方企圖伸手攬腰時,一掌斃掉了對方。
可惜她重傷未愈,而且為了修煉「血媒大法」,暫時封印了大部分功力,在其他護衛的圍攻下,不得不潛蹤匿跡。
很快,紫華門派出了大量高手,幾乎封鎖了整個紫華城,但這又怎么難得倒她百變魔女?哼,若非狀態不佳,她非要屠了紫華門不可!
任夢真永遠不會忘了這天,在碼頭邊,她第一次見到了石小樂。
在當時的她看來,這個青衣少年除了模樣好看一點,氣質獨特一點,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不過看他囂張的樣子,而且還順手殺了搜捕的紫華門高手,好,那就暫時利用他避禍吧。(第一百八十五章)
在水中隱匿了很久,她特意挑在夜晚,渾身濕透地出現在對方面前。兩岸山影幽浮,月色是那般朦朧,而她也展現出了最美的微笑。
任夢真深深地明白,有時候比起武功,女人的容貌和身材,才是最強的武器。而這兩項,世間少有人能與她媲美。
可是,可是這個混蛋,居然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之前還覺得他囂張,現在再加一項,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更可恨的是,他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竟要自己下船,難不成自己不夠美嗎?
任夢真的自信心都受到了打擊,她索性坐在了船尾,借著月色水面打量,分明美得慘無人道嘛,這家伙不僅是偽君子,肯定還是個太監。
因為著急躲避追殺,任夢真身上并無干糧,幾日下來,她餓得饑腸轆轆,可對面的討厭家伙倒好,自顧自吃著干餅,好像當自己不存在。
一番討價還價后,她以十套三流秘籍,換來了一塊燒餅。姓石的,你敢欺負我,今日的仇我記住了!
之后他們遇見了一艘畫舫,舫主好像還是什么群英榜的天才,呵呵。
對于這些貪慕自己美色的蠢豬,她一向不介意讓他們價值最大化,于是她故意裝出與石小樂很親密的樣子,幾番挑撥。
果然,那些人當夜便去找了石小樂的麻煩,可惜太不爭氣,沒兩下就被打得屁滾尿流。不過也是在那時,她才意識到,這個叫石小樂的家伙,天賦似乎很不賴。
那次分開后,任夢真漸漸遺忘了石小樂。
畢竟她見過的天才太多了,從小到大,正魔兩道的俊杰豪俠,幾個對她沒有覬覦之心?別人眼里的少俠,在她眼里與粗鄙凡夫毫無區別。
不過是萍水相逢,待到他年,她或許偶爾會想起來,付之一笑罷了。
但人生的奇妙之處就在于,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人海茫茫,她竟又在鏡州遇見了石小樂。
短短數年不見,他的進境簡直堪稱神速,連任夢真都自愧不如。她不相信是對方的天賦使然,應該是有了驚人的奇遇。
楓林小舍中,他們再次生死與共,最后擊殺了舍主。
但真正觸動任夢真內心的,卻是對方在看著一副女子畫像中,露出的那種落寞與孺慕之情,從來警惕旁人的他,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也是那時,她堅硬如鐵的內心,軟化了三分,最終沒有下手殺死他。
石小樂不斷刷新著江湖的認知,也刷新著她的認知。
每一次見面,對方總會讓人大吃一驚,仿佛永遠沒有極限。突破境界對他來說,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簡單,再難的武功,到了他手中,也會變得輕而易舉。
娘曾說過,有的人是天生的練武奇才,但未必能成就大事業,但任夢真卻敢肯定,石小樂的未來會超越世人想象。
因為他不僅有天賦,而且永遠隱藏著底牌,沒人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更沒人知道,每一次創造紀錄的背后,他究竟動用了幾分本事。
這樣低調內斂,性情堅毅的人,只要運氣不是太遭,總能活得很久。
后來,她與他意外通過血陽之媒發生了聯系,她的天賦開始大幅度提升,遠遠超越了宿敵姬墨柔。
但任夢真卻很驚慌。
因為不知從何時起,她發現自己對待石小樂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從一開始的淡漠,到好奇,再到佩服,以及產生血陽之媒后的親密。
思考了幾天后,她決定找石小樂攤牌。她才不要做一個單相思的可憐女人,既然喜歡,那就要得到。
可恨的是,那家伙居然與另一個女人搞到了一起!
一個叫夏云汐的女人,相貌不如自己,身材不如自己,氣質不如自己,什么都不如自己,可她卻是石小樂公開承認的愛侶。
為此,她多番追蹤石小樂的蹤跡,卻毫無所獲,只得返回教中,以苦練武功讓自己忘掉一切。
后來某一次出關后,探子告訴她,夏云汐離開了九玄山。真是一個好機會,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哪里打動了姓石的。
任夢真搖身一變,成了江湖奇女子甄夢,靠著長袖善舞的交際能力,以及一系列意外的變局,她輕易就得到了夏云汐的信任,并成為了好姐妹,最后還混入了九玄山。
真是一個單純的蠢女人,可是,也蠢得可愛。
任夢真不禁懷疑,也許夏云汐正是靠著身上那種熱情善良,明艷開朗的個性,才吸引到了石小樂。
一個對世界充滿戒備的人,總是會格外注意另一個對世界不設防備的人。
本來任夢真都想放棄了,因為她不想觸怒石小樂,可是這該死的偽君子,居然勾三搭四,把天下第一美人當成了自己的禁臠,金屋藏嬌。
真是豈有此理!
她忍不住鼓動夏云汐,怎么都料不到,正是這一次沖動,令她付出了人生中最大的代價。
那一夜之后,她懷孕了。
母親氣得要上九玄山討公道,卻被任夢真攔住,都是自己作孽,又怪得了誰?何況她不想因為憐憫而被接納,那樣苦了自己,更苦了孩子。
“哇…”
幾個月后,伴隨著一陣高亢的啼哭聲,孩子出生了,是個十分俊俏的男孩。
任夢真看著孩子的眉眼,蒼白的臉上煥發出母愛的光輝,甜笑道:“孩子,你雖然沒有父親,但娘會把所有的愛都給你,讓你快樂健康地成長。”
原以為自此能過上平靜的日子,孰料不久后,第二次天地大決戰忽然爆發。
母親和幽夢教的很多高手,都去了南海天坑參戰。任夢真抱著孩子相送,淚眼朦朧。
她不知道這一去是不是永別,這一刻的她,甚至想要隨母親同去。懷中的小人兒還不懂事,仍在沒心沒肺地笑著,伸手張嘴,似在奇怪奶奶去了哪里。
“夢真,孩子沒有父親,不能沒有母親,他好不容易來到世上,不要讓他孤單一人。”
母親的話響徹耳邊,任夢真緊緊抱著兒子,泣聲不止。
日子在無邊的擔憂中度過,正當任夢真滿腹愁腸時,卻得知大戰結束了,又是那個人,幾乎以一己之力擊殺了天外至強者,平定了干戈。
后來母親和慈師伯返回,她才知道,連母親的命都是他救的,他更知道了孩子的事情。他會表態嗎?還是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任逍遙一天天地長大,雖然嘴上不說,但任夢真的心中,卻始終暗恨那個人的無情。
直到有一天,她意外發現逍遙在玩耍時,施展出了一種極其高明的刀法,而且進境之快,遠超自己的想象。
當夜,她和母親任瀟瀟,師伯慈心遙,以及姬墨柔圍成一桌,擺開陣勢詢問淘氣的兒子。
兒子沒有被嚇到,直到她故意流出眼淚,裝出傷心的樣子,這小子才嚇到,支支吾吾片刻,才說自己在三年前,被一名神秘人收為弟子,但對方不許自己說出來。
“他叫什么名字?”
姬墨柔問。
“他說,別人都叫他大莊主。”
見到任夢真劇變的臉色,任逍遙過了片刻,才道:“娘,孩兒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我的父親究竟是誰?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那位大莊主,長得分明與孩兒…”
任逍遙十分聰明,繼承了其母善于觀察,心眼多的特點,心中早有懷疑。
任夢真嬌軀劇震,那一次,她久久沒有說話,深夜孤枕難眠,淚水沾濕了被子。
就這樣過了很多很多年。
兒子已經成為名動天下的逍遙至尊,母親,慈師伯,還有姬墨柔,都已被兒子送入九玄山。
她也老了,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臨死之前,她沒有告訴兒子,偷偷離開了逍遙谷,因為她不想被那個人救。既然你不聞不問,那就這樣吧。我們此生不復見。
任夢真走了很長很長的路,不知為何,她總感覺有人跟著自己,但每次回頭,卻只有腳下的一條孤單小路,兩旁林蔭深深。
她自嘲一笑,當感覺再也走不動時,任夢真靠在了一株大樹下,仰頭看著斑駁樹林外的太陽。
這些年,她的生活是否便如同此刻,想要沐浴陽光,卻總是被枝葉遮擋,想要走出去,心中的傲氣卻讓她止步不前。
“你累嗎?”
有人在耳邊輕聲地問。
任夢真芳心狂顫,豁然轉頭,看見了一張本以為早已忘記,但此刻卻鮮活得好似從心扉映透而出的俊逸臉龐。
他是東勝世界所有人的太陽,卻不是自己的太陽。
淚水模糊了世界。
“你還是那么倔強,從第一次看見你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一個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女人。這樣的人,一般很難幸福的。”
一聲嘆息,他也靠在了樹邊,肩膀挨著自己的肩膀。
任夢真使勁挪開,怒道:“幸不幸福,不用你管!”
他笑了笑,繼續道:“這些年來,你每次都來這里乘涼,就沒想過換個地方嗎?興許,會有不一樣的心情。”
任夢真哭得更兇了,冷笑道:“能換到哪里去?像我這樣不配幸福的女人,待在這里不是最好嗎,反正死了也不需要別人知道。”
“我想過很多次,你我之間的事情,很復雜,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但我知道,以你的高傲堅強,任何憐憫的愛,對你只是侮辱。”
任夢真肩膀顫抖,咬著牙齒,沒有哭出聲來,好半天她才勉強恢復說話的能力:“那么你今天來,是想干什么?”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任夢真,等到下一世,你我試著重新開始,好嗎?不為了其他任何人。”
“會有下一世嗎?”
“會,我說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石小樂頓了頓,忽然道:“其實那天夜里的小船上,你真的很美,我差點就動心了!”
任夢真再度望著天空。
興許是移動了位置,枝葉稀疏了很多,大片陽光落在她身上,她覺得很溫暖,是她想要的那種溫暖。
最后,她被那人攬入懷中,閉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