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準備就緒,領頭的進士上前,做了一個手勢,道:“狀元公,我們四人之前你隨意挑一人,就可開始。”
這話說得大氣,但配合這種車輪戰的戰術,只會引人發噱。
權墨冼面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從容拱手作揖,道:“不如,四人一起來。”
什么?!
他的聲音不大,但此時殿內很安靜,這句話清晰的傳到了位于前面人們的耳中。他們面面相覷,目光中都透出同一個意思:沒聽錯吧?
慶隆帝微微一笑,不愧是自己欽點的狀元,這份狂傲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關景煥迅速地瞥了權墨冼一眼,收回目光看著自己面前的菜肴。有這份急智,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他。
四個人挑戰狀元,戰術雖說無恥了些,但權墨冼畢竟有狀元的名號,策問又觸犯了百官利益,不會有人站出來反對。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狀元贏了那是理所應當,輸了便面上無光。
這幾日的時間,關景煥收集了權墨冼的所有消息,并針對他的才學文章,讓他們準備妥當。
而權墨冼只要一個失誤,他的第二步就能緊跟著接上。務必,要令這個敢于挑戰權威的狀元,在這個原本屬于他最榮耀的瓊林宴上,鎩羽而歸。
在這樣的場合,剝去他的光彩,隨后就有各種手段將他淹沒于蕓蕓學子之間。狀元又怎么樣?在座的朝中重臣,有狀元的老師,也有自身就是狀元出身。
敢阻擋他的路,不論有意無意,他就要讓權墨冼灰頭土臉,不得出頭!
這個比拼挑戰乃是陽謀,在慶隆帝面前,權墨冼接不接戰都是兩難。只是關景煥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這么短短的時間內,就想出了如此冒險的破局之法。
見對方沒有回應,權墨冼只淡淡的站在那里,嘴角的微笑好像在譏誚,又好像胸有成竹。看得對面的四名進士有些愣怔,又摸不著頭腦。
“你確定?”最后是吳光啟的問話,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權墨冼點點頭,道:“我確定。”
吳光啟回身向慶隆帝拱手請示,慶隆帝微微頷首。他也想要看看,眼前這名年輕人究竟是冒失沖動受不得激,還是胸有才學無懼挑戰。
在心頭,權墨冼其實也是有些緊張的。但事已至此,與其到最后因精力不濟而導致落敗,不如冒險一搏還有一線生機,就算敗了,他也有反擊余地。
此時,坐在后面的人也都知道了權墨冼的決定,不禁議論紛紛。他的舉動,委實有些大膽。
那四名進士的臉上都很不好看。
他們投靠了關景煥,要來為難于權墨冼。為了自己的仕途,這會已是豁出臉去。對方卻要同時以一敵四,將幾人蔑視到了骨子里。這還沒開始,氣勢就弱了不是一分半分,對他們的信心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如果說之前他們是以有心算無心,這會權墨冼出了一招奇兵,打亂了他們的節奏。
但對方都這樣要求了,他們還能拒絕嗎?
看出他們面上的不確定,關景煥側臉微微抬手。面對權墨冼的應變,他也只能將下一顆棋子提前使用。
其中一名濃黑眉毛的進士朝他微微點頭,起身道:“且慢。小生不才,卻要為狀元郎說句公道話,請皇上允許。”
正準備開始比拼的雙方停止了動作,看向他。
權墨冼營造出來的緊張氣氛,被他這句話輕易打破,那四名進士齊齊松了一口氣。
慶隆帝抬了抬手,道:“你說。”
這場好戲倒是越來越精彩了。不過,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這些手段,當自己眼瞎不成?!他的眼底,慢慢有風暴在醞釀。
這名進士乃是徐州萬春輝,性情頗為自傲。對壓在他頭上的權墨冼,一向不服氣。和權家比起來,萬家在徐州乃是望族,他自忖身份便看不起寒門出身的權墨冼。
關景煥只是派人在他面前稍加挑撥,就讓他在這瓊林宴上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萬春輝走到了前面,感受到來自皇帝的不悅,身上冷汗涔涔。他沒想過要觸怒皇帝,但話已經已經出口,他也只能按照心中打好的腹稿來。
他朝著權墨冼拱手道:“早就聽說狀元郎的高才文名,小生仰慕已久。只是,不才更聽說狀元郎背棄了家族,賣了族田,上京投奔權貴。”
此言一出,殿內發出“嗡”地一聲響,這是眾人忍不住的驚呼聲。他們的目光中,有鄙夷有不屑有冷漠。
背棄家族、投奔權貴這兩項罪名,不觸犯律法,卻是對讀書人最嚴重的指控。
權墨冼默然不語,在心頭冷笑。對方可算得上是思慮周詳,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不想比拼出現意外,干脆指使人來抹黑自己的名聲嗎?
“子玄不說話,這就是默認了?”萬春輝窮追不舍。
“我確信之前并沒有見過你,更沒有到互稱表字的程度。”權墨冼淡淡答了,用這句話說明跟萬春輝并無交集往來。
萬春輝的面上有些尷尬,清咳一聲道:“既然狀元郎不愿認,我也不強求。不才只是佩服狀元郎的深謀遠慮,今年春闈,前年就上京開始謀劃。”
“利用歸誠候府之便,用了足足一年多的時間,四處投卷來謀取文名。”這一點,是萬春輝最不屑權墨冼的,說得越發唾沫橫飛,道:“我們讀書之人,就該堂堂正正用才學取勝,似你這等投機取巧之輩,怎配擁有這狀元郎的名號?”
他說得激動,關景煥卻面色一沉,情知要糟。
萬春輝卻是志得意滿,為自己能在御前這般慷慨激昂而自得,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權墨冼道:“背棄家族是為不忠,投靠權貴是為不義,籌謀文名是為不仁!”
“這等不忠不義不仁之徒,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君父。你還有何面目,立于這天地之間?”
能在御前指著狀元的鼻子酣暢淋漓的罵上這一通,萬春輝可謂舒暢之極。他激動得白凈的面皮繃得通紅,一對濃黑的眉毛在他的臉上跳躍著,仿佛要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