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黃琬坐在窗下,陽光從琉璃窗里射進來,照在寬大的書案上,照在滿案的書卷簡冊上,也照在剛剛寫好的書稿上。兩人一邊翻著書卷一邊隨口閑聊,經過兩個多月的磨合,兩個人的意見漸趨一致,就算有什么分歧也不用大吵了,心平氣和的講道理。
楊彪合上手中的書卷,忽然說道:“子琰,你說趙子柔這次來能談出什么結果?”
“他能談出什么結果?”黃琬頭也不抬。“志大才疏,舉止失措,急急忙忙地趕到富春去,未談而先機盡失,還有什么好談的。”
“也不能這么說,他也是看到逃難的百姓一時心急,亂了方寸。”
“位列三公,看到關中大雪就應該知道會有百姓受災,還需要看到逃難的百姓才著急?依我看,那些逃難的百姓都比他聰明,至少知道往荊州逃。”
楊彪一聲長嘆。“是啊,這幾年關中一有災異,百姓首選之地便是荊州,其次便是漢中,這場大雪一下,關中人口只怕所剩無幾,連朝廷都未必供養得起。”
“不是還有你的那三萬金嘛,如果能全換成糧食,也能支撐個一年半載的。”黃琬也放下了手中的書,轉頭看著窗外庭院中的臘梅,微微瞇起了眼睛。“可惜我是個俘虜,一錢不名,反而浪費了朝廷那么多錢糧。戰事勞民傷財,不可輕肇,我自認老臣,卻不如一個弱冠少年沉穩,實在是…慚愧。”
楊彪瞥了黃琬一眼,笑而不語。這時,張鈞進來稟報,張纮與趙溫來訪。楊彪和黃琬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楊彪起身,正準備出門迎接,張纮和趙溫已經并肩走了進來。趙溫上了堂,脫了鞋,走進書房。書房里很暖和,腳踩在地板上一點也不涼,楊彪、黃琬也只穿著夾襖。趙溫看在眼中,一邊脫下皮裘遞給張鈞,一邊說道:“你們好自在,怪不得不想回長安。”
楊彪笑了。“回長安作甚,浪費朝廷俸祿錢糧嗎?朝廷那么緊張,我們于心何忍啊。江南好,屯田有成,不缺糧食,我們就厚著臉皮來蹭吃蹭喝。子柔,你有沒有興趣?”
趙溫連連搖手。“算了吧,你是孫將軍的姑父,又是家世顯赫的四世三公,舍棄足以左右人心,孫將軍才出三萬金,我既與孫將軍非親非故,又沒這么高的名望,恐怕連三百金都不值。就算想和子琰一樣做俘虜也行,我不會帶兵打仗啊。”
黃琬忍俊不禁,笑罵道:“你這巴蠻子,今天是來討伐我的么?”
三人大笑。他們年歲相當,都是做過三公的人,早就相熟,此刻重逢,自有一番熱鬧。張纮很知趣,靜靜地下了堂,欣賞庭中的臘梅去了。三人說笑了一陣,想到眼前的境遇,又不免有些唏噓。
“子柔,蔡伯喈說你趕到江東來求援,情況如何?”楊彪問道。
趙溫有點尷尬,把孫策和他算賬的事說了一遍,楊彪有些感傷,黃琬卻不留情面,冷笑道:“趙子柔,你這可是自取其辱。以前就說你們蜀人志大才疏,你不肯認,現在如何?”
趙溫反唇相譏。“我們蜀人志大才疏,你們江夏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統兵三萬,卻自投羅網,被人困在山里不得脫身,只能自縛請降。若非子琰這樣的大才,又怎么能將洛陽拱手相讓?”
黃琬拍案大呼。“想不到今日為趙子柔所辱,豈有此理。”
楊彪連忙勸阻,示意他們看窗外賞梅的張纮。黃琬只好忍住,沒好氣地說道:“你們談好了沒有?”
趙溫一聲長嘆。“不好談啊,這不,來向二位請教來了。”
“有什么問題?”
“孫將軍要立國,還要五州治權。”趙溫把情況簡單的介紹了一遍。自從郭嘉交待了底線之后,這兩天他反復權衡還是難以決斷。雖說天子的底線就是不開戰,可是孫策一旦立國,又得到五州冶權,將來再想要回來可就難了。他不想做這樣的使者,卻又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只好趁這個機會來和楊彪、黃琬、士孫瑞三人商量。
聽說幽州亂了,劉和、公孫瓚同歸于盡,黃琬一聲長嘆,扔下了手里的書。雖然人在太湖,但他們都清楚,如果無法制服袁譚,朝廷根本沒有機會實力和孫策較量,僅憑關中數萬忠心堪虞的并涼軍和益州,朝廷自守還勉強,進攻卻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這件條件,陛下肯定不能答應啊,你還在等什么?”
趙溫瞅瞅外面的張纮,壓低了聲音。“陛下…有可能答應。”
黃琬猛地一回頭,眼神如電,看得趙溫一哆嗦。“陛下有可能答應?”
趙溫點點頭。“陛下的底線是…不稱帝,不開戰。”
黃琬站了起來,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撫著胡須,來回踱了幾句,停在趙溫面前,低聲喝道:“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趙溫也低聲說道:“陛下沒有說,但郭嘉收到消息,說陛下有可能想出征西涼,引羌人入關中,充實人口。”
“荒唐!”黃琬臉都氣白了。“他準備做羌人的天子嗎?為一姓之私,引羌擊漢,涼州未失而失,傅南容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矣。”
楊彪伸手按住黃琬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動,以免驚動外面的張纮。趙溫苦笑道:“郭嘉說,孫將軍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依我看,這怕是借刀殺人之計。陛下年少,麾下涼州軍又心懷狐疑,草率出征,受挫在所難免,萬一不幸,連天子都有可能有危險。果真如此,則孫將軍不戰而勝。”
黃琬一聲長嘆。“我擔心的倒是天子縱使取勝,羌人席卷而至,關中便成牧場,帝都難免腥膻之氣。”
三人相視苦笑,良久未語。黃琬左思右想,也沒有什么好的解決方法,當他得知張纮愿意帶趙溫去見士孫瑞,便催趙溫快去。士孫瑞足智多謀,又熟悉羌人,他也許能給點建議。趙溫點頭答應,又不甘心地看著楊黃二人。
“你們就沒有一點建議嗎?”
楊彪沉默不語,黃琬有些壓制不住火氣。“我的建議是別想那么多,直接禪讓孫伯符,讓孫伯符主持大局,天子守著宗廟殘火,莫作困獸之斗。他能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