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祠堂是新修的。冰)火中文雖然談不上富麗堂皇,卻也干凈整潔,寬敞肅穆。
只是今天晚上有點擠,氣氛也有些怪異。院子里站滿了人,不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不少激動中混雜著茫然的面孔,那都是一些旁支的家眷,尤其是那些身份為妾,原本沒有資格進入祠堂的女子。
這個祠堂并非孫鐘一支,孫鐘只是列代祖先中的一位,因為孫堅、孫策的出仕變得與眾不同了些而已。富春孫家總人口有兩三百人,除了孫賁等身在外地,不能趕回來過年的,大部分都站在這里。
孫靜畢竟是讀書人,做什么事都講個名正言順,不想被人笑話。祭完祖回來,他左思右想,想出了一個主意,親自去與幾位叔伯輩的族中老人商量。禮儀當時因而變,孫家更應該率先響應孫策的新政,孫策鼓吹男女平等,女子都可以出仕,妾不能進祠堂的老規矩也要改一改,今天一起參加祭祖,踐行新風。
為了證明這個道理,孫靜又是易道尚變,又是三代不同禮的論證了一番,幾乎將他知道的學問都搬出來了。這些老人既沒做過官,也沒讀過書,只是年長一些而已,本來就因為孫堅、孫策的權勢有些氣短,被孫靜這么一說,也沒多想便同意了。
孫氏宗族只是富春的一個宗族,很多人這輩子都沒出過富春縣,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除夕進祠堂祭祖既是一個禮儀,也是一次難得的聚會,尤其是今天孫堅、孫策一起返鄉,聲勢浩大,都想來看看。為妾的女人們雖然羨慕,卻沒抱什么希望,突然聽說自己也可以參加,不管家里情況怎么樣,都打扮得干干凈凈、整整潔潔的,第一次進祠堂,她們既覺得興奮,又有些緊張。
下午,天還沒黑,祠堂里就站滿了人。
在男子按照輩分一一行禮過后,女人們開始入場。相比于男子相對單調的服飾,女子的妝容衣飾雖然都以莊重為主,畢竟還是好看了許多,不得不說,孫家的基因還是不錯的,至少每個人都五官端正,平等水準偏上,沒看到一個長得變了形的。祭祖大典,每個人都拿出了壓箱底的好衣服,甚至有人提前穿上了新衣,看起來也算是光鮮亮麗。
不過,當吳夫人帶著袁權等人露面的時候,之前所有的光鮮都黯然失色。
吳夫人走在最前面,袁權、尹姁、馮宛、麋蘭、甘梅、黃月英、甄宓七人在她身后站成一排,如群星拱月,隨著吳夫人上前行禮,一板一眼,絲毫不差。雖然動作都是一樣的,可是由她們表現出來無形中就多了一份賞心悅目。不僅舉止自然流暢,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讓人由衷地屏氣息聲,不敢放肆。
孫翊和孫權換了個位置,用手肘拱了拱孫策,輕聲說道“大兄,這四世三公出身的就是不一樣啊,你看袁家嫂嫂這禮行的真好看。”
孫策轉過頭。“是人好看,還是禮好看?”
“人也好看,禮也好看。”孫翊嘿嘿笑道“阿英人也好看,只是這禮卻未必學得來。將來她要來祭祖,還得先請袁家嫂嫂教導一番才行。”
“行啊,到時候你和你嫂子說一聲就是,她肯定會幫你。”
“那當然,袁家嫂嫂最疼我們幾個弟妹了,比大姊、二姊還護著我們呢。”
孫尚香也悄悄地擠了過來。“對對對,三兄說得對,我最喜歡袁家嫂嫂,她做的點心最好吃了。”
孫匡、孫朗同聲附和,只有孫權沒吭聲。孫策瞥了他一眼,見他一對碧眼直勾勾地看著袁權等人,孫策心中不爽,抬手拍了他一個后腦瓜。“看什么呢?”
孫權如夢初醒,連忙摸摸腦袋,嘿嘿的笑道“大兄,你這幾個妾真…不是,我是想說,我將來帶幾個金發碧眼的胡女回來,能不能進祠堂?”
“那要看你帶的是什么胡女了。如果是某國的公主,或者才德過人,應該沒問題。如果只是以歌舞娛人的,估計阿翁、叔叔不會同意。”
孫權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這時,吳夫人等人已經行完禮,轉身面對眾人,神情淡淡地說道“諸位,這幾位都是犬子伯符納的妾,軍旅匆忙,這些年一直沒能回鄉祭祖,也沒機會拜見諸位,今天就趁著這個機會讓她們與諸位見禮。若有疏忽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說完,吳夫人給袁權使了個眼色。袁權應聲上前,蓮步輕移,裙擺不動,鞋尖不露,落落大方地先向幾位長輩施了禮,又向四周環揖一圈。
“妾袁權,汝南袁氏,癸丑年生人,壬申年入孫氏之門,見過諸位。”
眾人一聽“汝南袁氏”四字,頓時發出驚呼。知道孫策要娶袁術的女兒為妻的人不少,但知道孫策還有一個出自汝南袁氏的妾的卻不多。汝南袁氏是四世三公,當世少有的權貴之家,比孫家不知道高出幾個臺階,孫策能取袁氏的女子為妻已經是高攀了,居然還有一個出自汝南袁氏的妾?
在一片驚呼聲中,袁權款款歸位,向尹姁投去鼓勵的眼神。尹姁倒也不算特別緊張,南陽何家的祠堂都進過了,更何況這孫家的祠堂,論尊貴、氣派,孫家祠堂和何家祠堂可不能比。
“妾尹姁,河南尹氏,乙卯年生人,辛未年入孫氏之門,見過諸位。”
眾人還沉浸在對袁權家世的驚訝中,真沒把這什么河南尹氏放在眼里。吳夫人說道“諸位,尹姁的大父尹公端曾任會稽太守,現任講武堂祭酒,對拙夫、犬子征戰頗有助益。”
眾人聽了,驚訝地互相看看。富春雖說屬吳郡,卻與會稽毗鄰,對會稽更熟悉,講武堂更是如雷貫耳的諸堂之一。尹姁的大父曾任過會稽太守,如今還是講武堂的祭酒,這樣的家世居然還嫁給孫策為妾?不過想想也是,汝南袁氏的女子都能做孫策的妾,其他人也沒什么了。
孫氏當興啊。若非如此,孫策想娶這幾個女子中的一個為妻都是千難萬難,更別說都做妾了。
尹姁之后,馮宛上前自報家門。扶風馮家雖然不是什么大戶,但馮方做過司隸校尉,做過西園八校尉中助軍右校尉的經歷還是足以讓孫氏族人屏氣息聲。
麋蘭緊跟著上前。麋家在仕途上沒什么驕人之處,但東海巨商的財力還是足以讓孫氏俯首,驚呼連連。甘梅的身分很一般,沒有引起什么反應。黃月英的吳郡木學堂祭酒身分引起了一陣驚呼,甄宓也比較平淡,孫氏族人對冀州沒什么印象,更不清楚中山甄氏這四個字后面代表著什么,只是被甄宓的美貌所折服。她雖然才十三歲,國色已經初露端倪,卻又不像馮宛一般明艷動人,那種含苞待放的美更令人心疼。
孫權畢竟見識大些,聽完七姝自報家門,暗自嘆了一口氣。大兄的這七個妾要么是家世傲人,要么是國色動人,要么是才華過人,能和這七人相提并論的只有公主了。不過想想很快就有一位真正的公主要入孫家之門,而且是做妾,他又覺得很絕望。不論是功業還是私閨,要想超過孫策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壓力山大啊。
從祠堂出來,孫策和幾個弟弟妹妹有說有笑,尤其是平時見得不多的孫匡、孫朗。他們正隨張昭讀書,張昭對他們印象不錯,尤其是孫匡,算是孫家兄弟中不多的讀書種子。孫策和他聊了好一會兒,間接地了解張昭的思想動態。
正說著,站在路邊的楊儀沖著他揮了揮手。孫策會意,讓孫權帶弟妹們先回去,他離開人群,和楊儀走到一旁。楊儀報告了一個消息,趙溫來了,一下船就要求見孫策,神情焦急,看起來有爭事。楊儀試探了幾句,他卻一個字也不肯說。
孫策很驚訝。趙溫這時候趕到富春來,應該不是為了詔書。他從長安趕到這里至少要大半個月,耽誤一兩天并沒什么影響,不至于趕在除夕夜。他這么做肯定是有不能耽擱的事,但是他又不肯對楊儀透露,說明這件事要么是機密,要么是不便啟齒。
孫策想了想,回頭找到孫堅。孫堅沉默了片刻,抬頭看著遠處,嘆了一口氣。
“伯符,你去處理吧。”
孫策打量著孫堅的神情。“阿翁,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猜。趙溫是欲雄飛的大丈夫,他如此委屈求全,不會是為了他自己,要么是為朝廷,要么是為百姓。伯符,你可以不答應他,但是不能失禮。”
孫策順著孫堅的目光,看著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坡,有些明白了。既然吳郡都會這么大這么大的雪,關中的雪恐怕會更大,趙溫很可能是要來錢要糧的。孫堅知道他手頭不寬裕,又不能斷然拒絕趙溫,所以他索性不出面,由孫策自己解決。
“也好,我去看看,等事情談完了,阿翁再出面招待他。”
孫堅點頭,看著孫策與楊儀快步走去,有些說不出的傷感。他轉過身,看著西北方向,夕陽已經落下,就連天邊的余輝都即將散去,只剩下一團絢爛的光影。夜幕即將來臨,當陽光再次普照大地的時候,就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