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先生，有什么問題嗎？”
“你們的斬波器…不，沒什么，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確定設備的正常。”
克萊.湯普森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全力開動起自己全部的腦細胞，不放過任何細節的觀察著桌上的實驗設備。
這個時代斬波器的體積很大，如果按照試驗標定的數據，顯然斬波器會是一個不可能讓人輕易忽略的設備。
然而克萊湯普森找遍了實驗桌，上面的設備沒有一個與他熟悉的斬波器體積類似。倒是有一個他不認識的設備，但看它巴掌大的塊頭，怎么也不像是能實現斬波功能。
找遍了桌子的上上下下，每一個設備都被他拿起來仔細的觀察過。然而并沒有什么多余的線路或者特殊的設置，不論是可變硅還是GTO，都不見它們那大塊頭的身影。
最后沒有辦法，克萊湯普森只好指著桌子上那個不知用途的盒子，問道：“請問，這個設備是做什么用的？”
“斬波器。”付志恒看了胡文海一眼，站出來說道。
“這是斬波器？從來沒見過這種斬波器，我能打開看看嗎？”
克萊湯普森手上敲著斬波器的外殼，那是一個嚴密封鎖的復合材料盒子，只在表面上留出了通路的接口。至于里面的任何設置，從外面根本看不到。
“這可不行。”胡文海搖頭：“商業機密，只能提供測試，內部結構不能給你們看。”
克萊湯普森聳肩，無奈的點了點頭。
黑箱測試，這種測試方式他倒是不陌生。不過就這么小的一個設備，真的能實現斬波功能？克萊湯普森心里相當好奇。
要么中國人真的發明了一種體積小巧的變頻器，要么就是通過什么技巧耍了花招。從克萊湯普森的角度來考慮，顯然后者更有可能。
“那么請開始吧，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要拆穿你們的把戲，開什么玩笑，這么小的設備實現斬波器的功能？
克萊湯普森搓了搓手，目光從試驗臺上到處掃視，打算在實驗啟動之后進行徹底的檢查，這里肯定有問題！
斬波器的檢查并不困難，既然中國人說那個黑箱能實現斬波功能，那它的輸入和輸出端兩端的電壓和脈寬、頻率必然不同。除非是檢測設備有問題，否則檢測結果必然要符合科學規律。有沒有效，其實是很容易看出來的。
嚴格的可重復性，這正是科學的基礎。八十年代很多偽科學民科都聲稱自己發明了多么了不起的技術，但哪個都不敢走科技鑒定的程序，就是因為這些把戲在真正嚴謹的驗證面前根本沒有通過的可能。
“哦，對了！”克萊湯普森伸手擋住了準備啟動實驗設備的胡文海，狡黠的笑了一下：“我需要對實驗設備進行一些改造，我帶了自己的檢測設備來，你們不介意吧？”
看著“強作鎮定”的胡文海，克萊湯普森得意的揚起了頭。他從斯圖亞特手上接過一個箱子，打開之后，里面裝的正是一臺示波器。
示波器，顧名思義，是能夠將電信號變換成看得見的圖像的設備。作為一種用途廣泛的電子測量儀器，德國產的示波器可是市面上的高端貨色。
平日里克萊湯普森手上這臺示波器，輕易不會讓旁人去使用。每當他操作這臺儀器的時候，周圍的中國人眼中都充滿了羨慕的神色。
當然，中國人不是沒有示波器可以用。但是和笨重粗糙的中國國產示波器比起來，他這個從功能和設計上可是超過了中國貨幾條街。
他看向胡文海的眼睛，想從他的目光中看到那些熟悉的驚嘆目光。
可惜，他收獲的只有一片平靜。
“沒問題，克萊先生需要我來幫手嗎？”胡文海點頭問道。
切，中國人表面功夫做的真好，這就是所謂的城府吧？喜怒不形于色什么的？克萊湯普森為沒看到期待的景色，而感到微微的不爽。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克萊湯普森拒絕了胡文海的幫助，自己動手操作起來。
他三兩下的功夫，就把示波器連接在了線路上。打開開關調整了一下，確認了設備狀態正好，然后點了點頭。
“可以開始了。”
胡文海合上電閘，無聲的電流在電路中聯通。示波器上，幾乎是瞬間蹦出了一道波浪般的曲線。
“哦，直流發電機的輸出，中國的發電機不是太穩定啊…”
克萊湯普森偷看了胡文海一眼，嘴角露出笑容。國產的柴油發電機輸出的電流在示波器表現出來的波形并不是穩定的，而是有著一定的波動。這種波動如果放在德國發電機上面，顯然是不可能合格的。作為一名德國電力工程師，他當然有驕傲的本錢。
連發電機都造不好的中國，怎么可能會造出世界先進的斬波器？就連這方面最先進的德國，最新式的GTO可關斷晶閘管也不可能做的這么小巧。
不過他在胡文海的臉上，仍然看不到什么緊張的表情，或者說不論是胡文海還是付志恒，兩人的臉上幾乎都看不到任何情緒。
難纏的中國人。
克萊湯普森心里哼了一聲，就不信接下來你們還能保持住這張臉的表情。
他將線路切換到斬波器黑盒子的另一側，如果這是一個正常的斬波器…
克萊湯普森帶笑的嘴角突然僵硬住了，隨即上翹的嘴角變成了下拉，臉上的表情滿臉的不可思議。
“肯定是我的示波器壞掉了！”
他用力的拍了拍平日里他當做寶貝的示波器，可惜，顯示器上面矩形的波形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克萊湯普森不死心的將線路切換回斬波前的電路，然后再切換回來，揉了揉眼睛——
然而事實并沒有因此有任何改變，斬波器上的波形仍然是一條平直的矩形波形。
“克萊先生，效率，斬波的效率才是關鍵。”斯圖亞特見到克萊湯普森一臉的懵逼，不得不出言提醒。
“哦，對，效率！”克萊湯普森幡然醒悟，斬波功能不過是基礎，效率才是關鍵！電傳動并不是什么新鮮的技術，但它始終得不到推廣應用，效率才是致命傷！
克萊湯普森連忙將兩次顯示的波形和數據進行對比，手上拿出紙筆計算了一陣，原來有些振奮的情緒，瞬間又低落了下去。
“怎么樣，克萊先生？”
克萊湯普森緊皺著眉，像是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從他手中誕生了似的。
“門驅動功耗只有GTO技術的50，開關頻率3000Hz，性能至少是GTO斬波器的六倍！”
克萊湯普森仿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出來的這些東西，手上又飛快的算了兩遍，確定了計算無誤之后，這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如果IGCT斬波器用于電傳動，傳遞效率比機械傳動是高還是低？”斯圖亞特終于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克萊湯普森雖然是一名電力工程師，但他在大眾公司工作了很多年，對機械傳動系統并不陌生。他沉默了半晌，這才不甘心的說道：“在某些情況下，比機械傳動的效率更高，不過對于我們德國的機械傳動來說，電傳動的這個效率還不足以形成優勢…”
克萊湯普森是死鴨子嘴硬，這一點在場的三個人都看的出來。
胡文海和付志恒這時才相視一眼，不由露出了笑容。
“咳咳，斯圖亞特先生如果認為這次測試不準確，可以再找權威人士來進行測試，我們隨時歡迎。”
斯圖亞特如夢方醒，我不過是出國賣條生產線，事情是怎么發展到要關系到MTU生死大事的問題上的？
對，電傳動效率達到機械傳動的水平、甚至是在某些情況下有超過機械傳動的效率。這對MTU來說，絕對是事關生死的大事。
當然，理論上機械傳動的效率還是會比IGCT的電傳動要高的。但問題是，機械傳動在多數時候都難以達到良好的效率，而電傳動多數時候都可以達到良好效率。此消彼長，電傳動的系統效率就要高得多了。
IGCT的特性，說明它將會特別適用于大型車輛和船舶的動力傳送，全電帶來的經濟性優勢將大為超過機械傳動。
這樣一來，MTU勢必要修改技術路線。在柴油發電機方面MTU雖然也有相當的積累，但在這個新的市場上，卻給了別的企業彎道超車的機會。
這個危機感，技術，必須握在MTU的手里！只有爭取到比別的企業更多的時間，才能讓MTU繼續保持在柴油機市場上的優勢。
當然，MTU還可以選擇打壓IGCT技術，掀起輿論讓市場對其形成偏見，把IGCT描述成一個沒有前途的技術…
可問題是，站在IGCT技術后面的不是某一個企業，而是整個中國政府。看付志恒敢開出保證書這件事，就知道中方對推廣IGCT的決心有多大了。
MTU再厲害，難道能比地球五大流氓之一還厲害？中國雖然現在實力和話語權都不算高，但十多億人的市場要推廣IGCT技術，足以提供足夠的說服力了。
任何虛假的宣傳，只有在沒有事實的時候才有用。有了實實在在的應用案例，MTU再想潑臟水，那就是自找打臉了。
“當然，我們MTU的首席技術官明天就能抵達，到時候還要再麻煩兩位。”斯圖亞特艱難的點了點頭。
MTU公司的首席技術官并不是孤身一人而來，相反，他帶來了一整只電力技術團隊。
接下來的時間里，MTU首席技術官帶領團隊對IGCT的那個小盒子研究了足足三天時間。除了承載IGCT斬波器的黑盒子，幾乎整個實驗的設備都被替換了一遍。德國人甚至還帶了一名魔術師過來，妄想找到中國人是不是應用了什么魔術方面的技巧…
但是三天之后，雖然并不甘心，但MTU公司的團隊仍然確定了，IGCT技術在斬波和整流方面對GTO技術強大的優勢。
一道考題擺在了MTU公司的面前，是抵制IGCT技術，還是考慮電傳動技術框架下柴油發電機新的技術路線？
MTU公司總部經過激烈的討論，最后不得不面對現實。以其一個公司的能量，是無法與中國政府進行對抗的。
“1163發動機生產線的技術，我們可以提供。不過MTU公司要求，中方必須轉讓IGCT的全部技術和授權。”斯圖亞特重新坐回談判桌前，此時的語氣卻完全沒有了當初的不可一世。
他惴惴不安的等待著對面的反應，卻不料一本文件夾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關于1163發動機的問題，我想我們已經不需要麻煩MTU公司了。”說話的是付志恒，他志得意滿的笑道：“加拿大坎巴拉發動機公司，已經表示隨時都愿意與我們合作生產1163發動機。斯圖亞特先生還記得這個‘友好國家’的公司吧？”
斯圖亞特聞言，連忙抓起文件夾，打開之后迅速的瀏覽起里面夾著的一份文件來。
不等看完，他就把文件扔在了桌上，氣急敗壞的喊道：“這是不合理的，我們對坎巴拉公司的授權是一次性的！他們不能重新授權！”
“沒錯，所以我們為坎巴拉公司提供了優越的條件，他們答應在中國建設一家合作生產的工廠，用于生產1163型柴油發動機，然后對生產的發動機進行回購。”付志恒老神在在，靠著椅背安坐位上：“這可不違反你們與坎巴拉公司簽訂的合同。”
“這是、這是！”斯圖亞特攥著拳頭的手氣的直抖，卻啞口無言。從任何角度來說，中國人的這種做法都挑不出毛病來。
只是，斯圖亞特完全想不通，這樣刁鉆的手段，真是從來沒混過國際市場的中國人想出來的？不是說中國人都很善良、淳樸，沒有什么商業意識嗎？江湖傳言，中國人不都是花大價錢買過時設備的傻多速嘛？斯圖亞特真是欲哭無淚，早知道就不要信了這些流言，當初開出一億美元的天價來，現在可怎么往回圓…
只能說，中國人這手代工返銷的手段，實在是——太賤了！
MTU公司一點辦法也沒有，中國人只要拿出一兩千萬的轉讓費出來，坎巴拉公司肯定巴巴的湊上來搞合作生產。斯圖亞特甚至能夠想象那個場景，剛生產出來的“熱乎乎”的發動機，中國的海關人員駐扎在廠里，蓋上鮮紅的大戳，名義上這些發動機就成了返銷然后再從加拿大進口的產品了。
坎巴拉公司早就在1163發動機上賺的夠了，這些轉讓費完全是白拿的，動動嘴、簽個字就能賺兩千萬美元，MTU公司不可能說服坎巴拉公司放棄這些利益。
擱在MTU公司，也不可能放棄這么容易就賺到的錢！何況，1163發動機還是買來的，而不是他們自己研發的。慷他人之慨，何樂而不為？
斯圖亞特長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想了想說道：“付總工，我們MTU是1163發動機的研發企業，相比坎巴拉公司擁有更高的技術水平。如果中方從我們公司引進1163發動機的生產技術，只需要兩千萬美元，我們可以幫助中國建立更完善和先進的生產體系，甚至是后續產品的轉讓我們也不是不能談。”
斯圖亞特的關鍵點找的很準，現在MTU公司最大的本錢，正是成體系的技術優勢和后續產品的繼續引進。
聽到他的話，付志恒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斯圖亞特先生的意思，是說以后還可以繼續轉讓其他的發動機技術？比如說一萬馬力以上的11633型，或者是MB873Ka501發動機？”
斯圖亞特聽的冷汗淋漓，連忙大喊著搖頭道：“這不可能，MB873Ka501發動機是豹2A4坦克的發動機，不可能向中方轉讓！”
“哦，那11633發動機就可以了？”付志恒嘴角露出笑容。
魔鬼！中國人真是一群魔鬼！
斯圖亞特頹喪的坐回位置上，點頭道：“我們可以把兩年后轉讓11633發動機寫到協議里，在此之前，你們要先吸收1163發動機的技術，然后才能升級到11633發動機的技術上。”
付志恒看了胡文海一眼，兩人都是眼角帶笑，臉上滿意、聲音卻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說道：“好吧，我們可以考慮暫緩幾年接受11633型發動機的技術。不過為了防止MTU公司違約，我們會要求一個比較高的違約金額。”
斯圖亞特木然點頭：“當然，我們會履行協議的。”
“然后，讓我們來談談IGCT技術吧。”斯圖亞特重整旗鼓，挺了挺腰，卻又不由自主的塌下了脊背：“MTU公司希望能獲得IGCT技術，請胡先生開個價吧。”
斯圖亞特手摸著腦袋，有些忐忑的看著胡文海。如果他是個像克萊湯普森一樣的黑人，再留個光頭，簡直好像在摸一顆閃閃發光的茶葉蛋。
那個樣子，就像在請人下刀宰客似的。
胡文海搓了把手，高高舉起早就準備好的“屠刀”。難得遇上這么“傻多速”的顧客，總要報一個符合茶葉蛋檔次的價格嘛！
他敲了敲桌子，沉思片刻然后說道：“我有三個方案可以提供給MTU公司選擇，斯圖亞特先生可以充分考慮，然后再給我答案。”
“第一個方案，買斷IGCT技術的全球專利，報價一百億美元。”
“第二個方案，買斷歐洲國家的專利授權，報價五十億美元。”
“第三個方案，歐洲地區技術授權，報價十億美元。”
胡文海的三顆手指落下，斯圖亞特好像剛從海里撈上來似的，竟然出了一身的汗，將身上的襯衫都打濕了不少地方。
“這個價格太高了，兩百億美元，MTU公司不可能接受。”斯圖亞特啞著嗓子說道。
“可它值這個價！”胡文海霸道的揮了揮手，斬釘截鐵的說道：“IGCT技術全球一百億美元，用不了十年就能賺回來。何況由此帶來的市場霸主地位，這又要為MTU公司帶來多少利益？”
“就算不選擇一百億的全球專利，不是還有五十億美元的歐洲專利，或者十億美元的歐洲技術授權。”胡文海循循善誘：“MTU公司不至于連十億都拿不出來吧？你們在國際航空發動機公司的股份，就不止這個數字了。實在不行，我們接受多種支付方式。比如說生產設備、技術，當然還有股份。”
付志恒適當的插進話來：“比如說MB873Ka501發動機技術，我們中國肯定愿意出一個讓MTU很滿意的數字。”
“不不，我們是不會出讓MB873Ka501發動機技術的！”
和他說的內容相反，斯圖亞特話里動搖的意味，簡直昭然若揭。
付志恒簡直是個要引誘MTU墮落下去的惡魔！
斯圖亞特感覺自己要堅持不了多少時間了，這人太可怕了！
“那就拿航空發動機的軸承技術來換？我覺得德國的軸承技術還是不錯的，哦，對了，MTU公司提供給國際航空發動機公司的很多技術，我們也很干興趣。”
斯圖亞特聞言眼前一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對啊！航空發動機可不是MTU的核心業務，但是在V2500發動機的研發中，MTU公司卻承擔了相當一部分重要的技術。
V2500航空發動機的5級軸流式低壓渦輪，以及渦輪的三維設計葉形和葉尖主動間隙控制技術，這些都是MTU公司負責開發的。除此之外，德國軸承技術享譽世界，西方國家航空發動機的使用壽命比蘇聯的高一大截，倒是有絕大部分原因，要歸結到軸承技術上面。
MTU的高速柴油機也要用到軸承技術，雖然比德國最高的工藝水平還有差距，但也能算得上是第二梯隊的領先角色。
死道友不死貧道，看來只能是請國際航空發動機公司去“死一死”了。
斯圖亞特大手一拍，氣勢如虹：“好，買斷歐洲專利，我們要買斷IGCT技術在歐洲的專利！技術、設備、專利，再加上一部分現金，五十億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