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看他可憐,就以算命的名義給她錢。神婆算命很準,至少,被她算過命的人覺得很準。有些人找他指點迷津,但神婆很執拗,她常說,天命不可違,因果早注定。今日之果,即是前事之因。
所以,雖然很多人找她算命,但她賺的錢很少。十多年了,她只給自己賺回了這一間不到十平米得木板門面,這么小的地方,包容了神婆的所有飲食起居。
這些東西,陸笙都不需要大張旗鼓的調查,只需從菜市場的街坊鄰居之中隨便打聽就能打聽到。
神婆長得很丑,甚至可以說是恐怖。但是…對從菜市場里長大的孩子來說,神婆是菜市場最可愛的人。因為她會給孩子們買糖果吃,而且會對孩子們說,要讀書,至少要會認字。
所以,玄天衛捧著大包小包東西離開的時候,菜市場的孩子們會撿起地上的石頭扔過來。
“壞人,壞人!”
“你們為什么要抓婆婆——”
“壞蛋,大壞蛋——”
這些石子,自然無法傷到玄天衛這一群身懷高深武功的身體,但是,石頭卻深深的砸在玄天衛的心上。
壞人?壞蛋?難道我們堅持的正義,在孩子們眼中就是作惡么?
玄天衛緊緊的咬著牙關,臉色陰沉的抱著一堆東西離開。將身體鍛煉的越堅強,包裹的內心卻變得越來越柔軟。哪怕心底明白,有時候自己堅持的正義無法被理解,但真的發生在身上的時候,那滋味卻不是那么好受。
“錯了…都錯了…”
回到提刑司,陸笙就把自己關在書房之中,重新拿起當年孩童失蹤案重新開始對比。但看完所有的卷宗之后,陸笙仰頭躺在靠椅之上。
在發現地下室之前,陸笙還一直認為,賴春濤的九夫人是奉了幕后黑手之命將賴春濤滅口。
但現在,陸笙卻悲哀的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陸笙不該一開始就將賴春濤的死定性為滅口。雖然,這個節骨眼上,這個時機滅口是最大的可能。
如果九夫人是幕后黑手派來將賴春濤滅口的人,那么要殺一個人哪里需要這么麻煩?雖然九夫人殺死賴春濤很干脆利落,但殺吳長生竟然將吳夫人牽扯了進來露出了太多的蛛絲馬跡。
陸笙還在尋找吳長生死因的時候,賴春濤恰巧的趕上同樣的死法,這無疑給陸笙送來了解開謎團的線索。而兩者交叉印證,一下子將陸笙領到了解開真相的邊緣。
如果是專業的殺手,怎么可能犯這種低級的錯誤?殺死賴春濤,完全可以用一把匕首解決,這樣,任憑陸笙張兩個腦袋都無法將賴春濤和吳長生的死聯系到一起。
越是高明的殺手,越是簡單干脆。牽扯出來的越多,作案的方式越復雜,那只能說明殺手的條件,資源有限。不得已,才動用如此復雜的布局,而越是復雜,露出的破綻越多。
所以,如果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要殺吳長生根本不需要用這種詭異的毒。
殺死吳長生和賴春濤的是同一個人,或者說是同一群人。但是,他們殺人的目的不是為了滅口,也不是為了掃尾,而是為了復仇!
地下室中,供奉的這么多牌位,全部都是當年七大牙行被牽扯出來的人。而卷宗之中,七大牙行的老板全部都是被凌遲處死,他們的家眷也全部處以了不同的刑罰。
其中,被刺面,斬足的多達十八人。那個神婆,應該就是這十八人中的一個。神婆將臉劃花,就是為了掩蓋臉上的刺青。
她說她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一點都沒有錯。她早就應該死了,可是為了復仇,她又從地獄里爬了出來。
當年主審此案的就是通南府通判吳長生,告發七大牙行的是賴春濤,所以神婆精心設計了這個局,先后殺死了兩人。
但是…
陸笙猛地睜開眼睛,重新翻開卷宗。
當年七大牙行的人雖然死的死,判的判,但還有不少人卻僥幸逃過了一劫。因為當年的他們,還很年幼。
“神婆不是唯一的復仇者,否則…她絕對不會選擇服毒自盡。服毒自盡的理由,是為了保護其他的復仇者。九夫人不惜咬掉舌頭都要保住秘密…當年處理此案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復仇的目標絕對不是僅僅吳長生和賴春濤兩人…來人!”
“大人!”在門外待命的蓋英立刻推門進入。
“讓盧劍把九夫人的詳細資料帶來!”
“是!”
很快。盧劍拿著一卷卷宗來到陸笙的書房,陸笙接過仔細的看了起來。
九夫人來歷不詳,僅僅知道她自幼被翠花樓養大。翠花樓是青樓,每年都會向牙行購買一些容貌姣好的女孩子培養。九夫人如果是七大牙行的遺孤,被賣到青樓也是合情合理。
但是,九夫人今年才十九歲,而當年的案子時隔今日已經十五年了。當年才四歲的九夫人如何能記得這血案?如何會成為復仇者?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從小到大被灌輸的思想就是復仇,給親人復仇。
陸笙的眼睛,最終定格在翠花樓。
“盧劍,之前我讓你們調查翠花樓的情報,調查的怎么樣?”
“情報已經收集的差不多了,屬下這就去拿。”
從第一次見到青璇,到之后發現青璇的人格分裂,陸笙一直對這個女人非常警惕。吳長生死的當晚,他就是從翠花樓回來。
而據吳夫人交代,吳長生從翠花樓回來之后并沒有接觸到誰,除了吳夫人自己。而吳夫人也只認識兩種藥之中的催情散,那么另一種藥也唯有在翠花樓的時候被服下。
四個時辰之內,兩種藥混合就能產生劇毒,吳長生也就死于此。
很快,盧劍再次帶著卷宗回到書房,“大人,翠花樓和當年的七大牙行還真的有些聯系。翠花樓的上一任老板叫任飛燕是東升牙行東家的妹妹開設的。
后來在東升牙行案發之后,任飛燕使了很大的力氣。甚至當初任飛燕已經打算變賣翠花樓而后上京告御狀。
但還沒等到翠花樓賣出去,當年的判決就下來了,七大牙行的主犯全部被處死。而因為任飛燕脫離的比較久,本身在通南府也有些人脈,故而并沒有被此案牽扯…”
“果然是這樣…”陸笙放下卷宗,眼前浮現出了青璇在廳堂中撫琴的畫面。
青璇是翠花樓的東家,一個女孩子竟然開設青樓?當時陸笙就難以理解。后來青璇告訴陸笙,這個青樓是她遠房姑姑開設的,姑姑病逝之后留給了她。
她自幼父母雙亡,是姑姑將她撫養長大。當年七大牙行的判決可謂是極重的,就差被夷三族了。只有年齡不超過十歲的孩子才幸免于難。
如此推算,青璇應該就是七大牙行的遺孤。為什么她會精神分裂?很有可能目睹了自己的家破人亡,精神受到強烈的刺激才這樣的。
想到這里,陸笙緩緩的站起身,來到窗前推開了窗戶。
又是一個嶄新的夜晚,明月高高的掛在天邊。
就和那晚,坐在屋檐上傾聽那如清泉一般空靈的琴聲時一模一樣。
陸笙一直以為,他不會被私人的情感干擾到他查案的理性,但現在,他卻有了一些為難。青璇在陸笙的心底是不同的,不是那種男女之間的感覺,而是一種欣賞,一種如君子之交那般淡雅卻又強烈的好感。
尤其是在陸笙看來,青璇的精神分裂將一個人的佛性和魔性分割之后,在陸笙的心底,如雪蓮一般清純高潔的青璇,可謂是完美的。
如果能夠將魔性的青璇徹底的斬斷,那么青璇也許會是這個世間唯一的一尊真佛。
無比欣賞的青璇,在陸笙的心底不應該是一個復仇者。她該如雪蓮一般超凡脫俗…
思緒漂浮了許久,望著天空的明月低頭不禁苦笑。
世上哪有什么完美,哪有什么應該?所謂的應該,無非是自己的主觀臆測而已!在自己看來,青璇應該怎樣,但在青璇看來,她所做的一切才是應該。
“俗了俗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
“大人,什么俗了俗了?”盧劍和蓋英兩人被陸笙突然冒出來的話弄得莫名其妙…
“沒什么,這是一種無用的東西,我出去一趟見個朋友。”
“大人,要卑下陪您去么?”
“不用——”
不用的聲音落地,陸笙的身影已經人去渺渺。
月色撩人,如玉盤一般掛在天上。陸笙踏著月光,緩緩的飄落在青璇家的屋頂之上。
到了現在,陸笙依舊不知道,青璇家的這棟樓叫什么名字。
樓中燈火透亮,但卻沒有琴聲,廳堂之中,琴架之上空空如也,一個丫鬟在廳堂之中費力的擦著木板。
陸笙想問問丫鬟青璇在不在家,但突然間發現自己此時此刻似乎不太好現身。從窗戶中翻進去?可能會引起誤會的吧?
丫鬟也許擦累了,敲著腰直起身。突然,也許看到了什么驚奇的東西,發出一聲驚呼來到琴架邊的案臺上。
從案臺上捧起一張畫卷,而陸笙看到畫上的人之后,也是驚得差點從屋頂上掉下。
畫卷之上,公子翩若驚鴻。雖然陸笙敢保證,自己絕對沒有擺過這個騷包的造型。但畫中之人,不是陸笙還能是誰?
“小姐啊小姐,你竟然有心上人了?要是這位公子知道你今晚上去陪那些官老爺喝酒,人家說不準會生氣的。你何苦這么作踐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