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耘乍回到府里,如同魚兒歸了大海,拔腿便要去尋他素日常玩的小伙伴們,哪知韓稷竟將他拖住,不由分說扛到了頤風堂,關上房門,又將下人們遣得開開的。
“你想干嘛?”韓耘死命地抱著胸脯。
韓稷大刀闊斧在榻上坐下來,沏一杯茶在手,斜睨他道:“你覺得你沈姐姐這個人怎么樣?”
原來是說她。
韓耘松了手,想了想,“沈姐姐當然很好,長的又好看,還很講道理,我很喜歡她呀!”
“既然喜歡,那是不是咱們得盼著她點好?”
韓稷進一步道,“這么說吧,她扭傷了腳這個事其實是你引出來的,知道我為什么把你帶在這里來么?我是想救你。方才老太太的話你也聽到了,沈家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家,你害得他們家姑娘的腳扭傷了,母親知道了會怎么罰你?”
韓耘惶恐起來,“一定會罰我抄經書!要么就是罰我跪搓衣板!”
“那還是輕的。”韓稷搖頭道,“想想啊,那可是沈家的大小姐!跪跪搓衣板就能饒了你?
“母親因為你闖的禍,一定會內疚得睡不著覺,然后備上一份大禮,去沈家賠禮。這本來沒什么,可是你想想,沈姐姐是個大家閨秀,母親這一上門,她被你弄扭傷了腳的事就會裹不住,她的名譽就會有損,而到時候恐怕她還得帶著腳傷接受沈家長輩的懲罰。”
“這么嚴重!”韓耘小臉兒都白了。“那我該怎么辦?”
韓稷悠悠喝了兩口,又將杯底的茶葉都給嚼碎吃了,才望著他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不知道你有幾分誠心。”
“我當然有很多誠心!”韓耘連忙道,又把雙臂攤得大大的:“我有這么多的誠心,夠不夠?”
韓稷勉為其難地想了想,說道:“勉勉強強吧。”
韓耘連忙走過來,爬上榻,攀上他胳膊,說道:“那你快說。我要怎么辦,才能不使母親到沈家去賠禮?”
“說來也不難,”韓稷扭頭望著他,“只要母親回頭問起你有關沈姐姐的事情的時候。你就說跟她不熟就是了。不是是你,我也跟她不熟。反正不管問什么,只要是有關她的,你就說不熟,不知道。反正說的越不相干越好。”
“那這不是撒謊嗎?”韓耘愣住了。
韓稷輕敲了下他爆栗:“撒謊也分兩種。一種是害人的撒謊。一種是救人的撒謊。
“你想想。只要你說咱們倆都跟她不熟,也沒有一起出去跑過馬溜過山,然后把這件事兜住了,母親就肯定不會知道。她不知道,就肯定不會去沈家賠禮,她不去沈家賠禮,沈家的長輩不就都不知道這事了么?這樣你反倒還幫了你姐姐一忙。不是么?”
“好像有道理…”
韓耘搔著后腦勺,照他這么說來,可不就是這樣?只要他不說,沈姐姐的閨譽就還是好好的。她還是嫻靜的淑女,就不會被罰,而他已經害她扭傷了腳,又怎么能再害她一次?他當然是不能的!
他暗自點點頭從韓稷身下滑下來,拍胸脯道:“放心吧,我是男子漢,絕不會傷害女孩子的!”
韓稷扯扯嘴角:“那就看你的了。反正你要是說漏了嘴,下次她肯定就不會跟你一起玩了,就算看到你也會嫌棄你,因為你只會給她帶來麻煩。誰會喜歡一個專門讓自己麻煩纏身的臭小孩兒?反正我是肯定不會。”
韓耘愈發凝重地握拳點頭。然后道:“我可以去玩了嗎?”
“去吧。”
韓稷站起來,轉去屏風后換衣。
上房這邊敘了半晌話,老夫人才想起冷落了兩個寶貝孫子,一看鄂氏已經體恤地讓他們先回房歇息。哪里會怪罪她逾矩?當即笑著道自己老糊涂,讓人下去囑廚娘煲了參湯給韓稷,又讓燒了些大排給韓耘解饞。
鄂氏一看晚飯還早,便就開了牌桌子留梅氏樂氏就下來陪老夫人抹牌。自己便就回房,打點韓稷兄弟倆房里的事宜。府里因為人少,事情不多。所以每個人房里的事她都會親自過問,十幾年來日日如此,倒也不覺有什么,魏國公也時常對外稱贊她的賢惠細心。
正吩咐完丫鬟拿薰香下去頤風堂薰薰悶氣,打算靠一靠,寧嬤嬤就走了過來,替她捏著肩膀:“再過幾年,等到兩位爺都成家了,太太也就不必這么操勞了。”
“等他們成親?那還得什么時候。”鄂氏閉眼哼笑著,不以為然。“就是稷兒要成親,也還早呢。”
寧嬤嬤望著她,說道:“只是太太覺得早而已,大爺恐怕不會這么覺得。”說著她停了手,走到她身前來,說道:“太太方才沒聽見二爺說,大爺只對姐姐們好么?大爺也已經十五歲了,小戶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都已經開始談婚論嫁,就是再早,又還能早到哪里去呢?”
鄂氏睜開眼來,愣了愣。“你是說,稷兒對沈柳兩家的姑娘…”
“難道太太沒察覺什么么?”
寧嬤嬤壓低了聲音,“大爺相貌出眾,身世又極好,年紀輕輕已經有將軍銜位,這樣的貴公子放在滿天下可都不多。以往不論大爺去到哪兒,各種想要接近示好的姑娘都數不勝數,這次去行宮的幾位姑娘可都是翹楚中的翹楚,少年男女出門在外,會相互吸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鄂氏神色也不覺凝重起來。
其實不必寧嬤嬤說,她方才也已經察覺到韓耘那句話里大有文章,但韓稷當時面色鎮定神態自若,又看不出來什么異常之處,她這才又沒往深想。可如今經她這么一提醒,她才又覺得她著實有可能掉以輕心起來!
韓稷那么出色,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來目光,沈柳兩家的姑娘雖則出身高貴,可也終歸是個正懷春心的女孩子,尤其是柳家的姑娘,聽說已經十三四歲,這次柳夫人獨獨帶了這已到適婚之齡的幺女前去。只怕也懷著要物色金龜婿的意思。
柳家姑娘與韓稷年歲相當,會相互看中眼不也很正常么?
作為親手撫養韓稷到這么大的母親,她自然是高興看到他受人歡迎的,而且韓稷也遲早要娶親。可如果對方是柳家或沈家的姑娘…
“他們兩家的姑娘,那怎么成?”她不覺站起來,說道:“沈柳兩家都是御前寵臣,倘若他與他們兩家之一結了親,那將來耘兒怎么辦?”
這兩戶人家俱都實力強大。柳亞澤如今已經位列閣老,聲勢自不必說。而沈家家族勢力更是滿布朝野,照這么下去,沈觀裕接替元老之一進入內閣也是指日可待,沈宓更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倘若這次韓稷真對他們兩家的姑娘動了心,就算是在朝堂拉來了一巨大助力!
如此一來,就算魏國公拖著不肯請封他為世子,迫于壓力,他也不得不請封不可!難道魏國公還能冒著得罪親家的風險執意不為不成?那樣除非他把真相說出來!可是他既然已經隱藏了這秘密十多年。又怎么可能會吐露出來?
鄂氏忽然覺得一股壓力洶涌襲來,原來事情已經悄悄走到了這一步么?
寧嬤嬤道:“奴婢跟太太說的意思就是這個,大爺的婚事咱們自然是要管的,但卻絕不能任由他替自己拉來這么大一股勢力。倘若他有了柳家抑若沈家,那么耘哥兒來日定無出頭之日。目前大爺雖對二爺手足情深,可是來日一旦牽扯到身家利益,他還能對二爺這般友好么?
“等他翅膀硬了那會兒,年幼的耘哥兒又豈會有出頭之日?”
鄂氏咬牙看了她一眼,手里的絹子不由攥緊起來。
“他不是這種人!我養的兒子,我會不知道?”
寧嬤嬤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太太心里不忍把大爺往這方面想,可是人都是會變的,就算是親兄弟,倘若有一日大爺知道自己的母親偏心弟弟。他也會同樣出手。這世上哪有不為自己好的人呢?不過都是沒到那一步,便不曾做的那么絕罷了。
“而太太只要說出不肯讓大爺襲爵的話,那不是偏心又是什么?”
鄂氏沒說話,走到窗戶內坐下來,怔怔地望著窗外。
半晌她忽然又回頭,說道:“你說的雖然有道理。可是目前我們不過是在捕風捉影。他既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未必就有了替自己打算的心思。他若有這份心思,往日那么多達官顯貴的女兒親近他,如何他都從不曾給她們機會?
“他那么高傲,瞧誰都瞧不上眼,未必就會瞧得中沈柳二家的小姐。”
寧嬤嬤上前道:“不管有沒有,咱們都得防患未然。大爺相貌俊美非常,身世又是一等一的,就是他瞧不上人家,可萬一人家纏上他了呢?”
鄂氏不由凜然,又隔了半晌,才道:“我會防患未然的,他不管跟誰成親,總得經過我,我若不同意,他就是看上了也沒有用。”
寧嬤嬤笑道:“這是自然。太太能知道這層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