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乙笑著推回去,連同方才華氏賞的那兩錠銀元寶一同放在桌上,也不說什么,捧起藥匣來,便就出簾去了與華氏和護國公夫人話別。
等沈雁挪到殿中時,他已經告辭出了門。華氏面上有些心不在焉,沈雁不著痕跡地沖她點了點頭,她這才笑著請起了護國公夫人的茶。
辛乙走后,護國公夫人也起身回了宮。
薛晶韓耘雖然滿懷歉意想在永慶宮陪伴沈雁,可到底小孩子家按捺不住,聽見外頭馬蹄聲滾滾,兩顆腦袋便不時地瞅向了外頭。沈雁也沒想著真讓他們留下來陪伴,見狀就稱犯困,把他們倆打發了出去。
等他們走了她也就立馬一瘸一拐地到了華氏這邊,將袖里的方子掏出來給了華氏。并附耳將辛乙交代的話都給說了。華氏紅著臉著方子收起來,垂眸捧了茶道:“知道了。”雖說依舊半信半疑,但不管怎么說又還是多了分希望,真讓她不當回事她是做不到的。
沈雁大略也是如此,雖然滿懷希望,但也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有效自然是好,便是無效,這也怪不上辛乙。
畢竟華氏早些年在金陵連什么神醫名醫都請遍了,還是沒有什么效果。
她們倆心思悄悄轉到了子嗣上,沈雁扭傷了腳的事卻還是在宮里有關人中間傳開了。
沈宓聽說愛女居然傷了腳,整個上晌心里都跟貓爪子在撓似的,去正宮陪皇帝下棋時也不如平日靈光。
淑妃正好在場,也聽說沈雁腳傷來著,因著柳曼如鬧的那事沈宓也惱上了楚王,有心賣個人情給他緩和緩和關系,便就說道:“沈大人必是心憂雁丫頭了,陛下不如就恩準沈大人去永慶宮瞧瞧罷?”
楚王鄭王鬧的那事兒,皇帝雖未到場,但只要仔細一想這個中利害,也沒有什么不明白的。
柳沈兩家都是他的心腹重臣。柳亞澤如今進了內閣,上有諸志飛許敬芳他們壓著,暫時對他們爭奪太子之位也起不了什么大用。所以他們便把矛頭指向了沈雁,一個要爭搶。一個不讓他爭搶,于是便就鬧得最后都出了丑。
說到底這都是太子之位未定惹出的風波,可是眼下他定誰也不合適,定鄭王的話,鐘粹宮出過兩任太子。前任太子還是因罪而被廢,鄭王若成了太子,皇后未免臉面也太大了。
她這些年在背后培養勢力他并不是不知道,不過因為他自己也需要皇后來助他一臂之力對抗內閣,所以才選擇了睜一只閉一只眼。倘若鄭王再成了太子,皇后氣焰必然囂張,難道到那個時候他再去廢儲么?
他如今已只剩三個兒子,遼王已不作他想,再廢掉一個,他這江山都會搖搖欲墜了。
可若是立楚王。在立儲立嫡的祖宗家法下,在中宮還有子并且還無錯的情況下,他又要以什么名義逾矩去立楚王?如果楚王能立,北邊的遼王只怕也會被人攛掇著進京討糖吃,至少論起長幼,遼王也排在楚王之前不是?
所以這件事不是他刻意不決,而且無法來決。
淑妃眼下的心思他并不是不知,但一想到楚王做的那些個蠢事他就打心底里來氣。平心而論,楚王風流英俊,又機靈善言。的確較鄭王更得他心意,等到他擺平了內閣和勛貴們,把他立為太子也不是沒有機會,可是他這么做不是辜負了他的期望么?
心里有氣。因而就道:“不就是扭傷了個腳,又不是什么大事。”
淑妃知他心下不爽,可越是不爽越是有機會體現她對沈宓父女的友好態度。
她愈發柔聲地道:“雖不是大事,但到底沈大人只有雁丫頭這一個寶貝疙瘩。楚王四歲的時候舞刀弄傷了點手指頭皮,陛下那會兒不也心疼了半天么?何況女兒家又更嬌氣些,陛下沒有公主。自是不清楚沈大人的心思了。”
皇帝聽到提起這茬,便不由軟了幾分態度。
淑妃這話倒也有理,楚王遼王鄭王,他打心底里都是疼的,只是程度不同罷了。沈宓只這一個女兒,想來更是如此。
遂看向一直垂首未語的沈宓,說道:“子硯就去瞧瞧吧。”
沈宓躬身稱了謝,隨即出宮轉右到了西宮。
沈雁正滿懷著不久之后或可能有個弟弟誕生的期待,聽說沈宓到來,立時從胡床上坐起,一跛一跛地到了正殿。
沈宓連忙沖上前攔住她:“受傷了還不老實!”
“沒什么大事了!太醫說稍微走走不妨事。”沈雁高興地道。
沈宓正要嘮叨,華氏從旁邊走出來,說道:“你就讓她蹦,蹦瘸了正好消停些。”
“哪有你這么當娘的?”沈宓埋怨著,一面又攙著沈雁坐到榻上,一面又將她的腳抬上腳榻來,說道:“怎么會突然扭了?要不要緊?后日一早可就準備回宮了,你能走?”
“又不用她走路,你操的什么心?”華氏忍不住從旁數落。雖然他沒來的時候自己也是囑著這個囑著那個,但聽他這么煞有介事,她又覺得真是無語了。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畢竟這么遠的路,幾個時辰坐下來,也很累的。”沈宓接了扶桑沏來的茶放在案上,順手從盤子里拿了個桔子,剝好后一瓣瓣塞到沈雁手里,“真是心疼死父親了,回去后讓黃嬤嬤弄點好吃的給我的乖女兒好好補補。”
“那是必須的!”沈雁啃著桔子。
沈宓看她精神面貌極好,這才有閑心來喝茶。抿了一口忽然又道:“我聽你扶桑說昨兒趕到現場給你包扎的乃是辛乙,就是韓稷身邊那個隨從?”
沈雁頓了下,點頭道:“正是他。我也沒想到,他竟然醫術極好,為人還很謙遜,從來不把自己會醫術這件事外傳于人。護國公夫人與韓家那么熟,之前都不知道這層。”
雖然她也有些疑惑辛乙為什么低調至此,但是人家既然交待過不要外傳她當然要保密。不過沈宓她是不會瞞的,而且告訴他之后也只有更安全,因為他總會知道在什么時候把不合理的事情變得合理起來。
而且作為沈宓來說。他應該更不愿意去插手勛貴們的事吧?
沈宓聞言之后,面色顯得有些沉凝。
他打量著沈雁,說道:“你扭傷的這事,韓稷是怎么知道的?”他分宮而住。細節并不清楚。但是扶桑前去傳話的時候,他是問過她大略經過的。
沈雁哪疑有它?遂把事情始末說了出來,只是省去了他藏東西那一段,而改成天雨路滑而摔倒。“若不是韓稷把辛乙請過來,我還不知道怎么收場呢。雖說可以找太醫。可自己惹的事又去麻煩太醫,終歸不好意思。”
最重要的是她要如何從那么遠的距離一瘸一拐地回到宮里來?就算讓丫鬟們背,那軟轎抬,一個姑娘家不顧體面的爬上高處摔下來弄傷了腳,總歸不是那么好聽的事。何況還要考慮到如何掩護住李姑姑。
沈宓微蹙了眉頭:“他憑什么一聽你受了傷就跑過來?”
沈雁一愕,她倒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打從他們聯手以來,好像她有什么麻煩只要找到他,他都給她解決了不是嗎?而且他自己也說倘若有麻煩只管找他,這也沒什么不對吧?她應該不算糾纏人家給他添麻煩?
“我這幾天跟晶姐兒他們隨著他玩得多。又是耘哥兒回去請的他,興許沖著晶姐兒的面子他就來了。”她只能這么說,但是一看華氏在他身后給她打眼色,立馬又想起昨夜她交代的那句話,遂又道:“主要是之前他不是還救過我一命么,我總不能夠當不認識他。”
沈宓眉頭愈發皺得緊了,“就是因為他救過你,所以才會跟他繼續接觸?”
沈雁張了張嘴巴,沒有說出話來。
差不多是這樣吧?要不然她還能說出她跟他私底還有重要往來的事情?老實說她并沒覺得跟韓稷交往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他又不是什么不明來歷的人。而且她平日跟魯家顧家的男孩子接觸也很多,也沒見他說什么,也不知道他生的哪門子氣。
沈宓見她不說話,還滿臉的心思。心里往下一沉,拳頭也不由握緊起來了。
他自己的女兒他太了解,她雖然調皮搗蛋也不肯吃虧,但是卻很知恩圖報,小時候在路上摔跤了路人扶她一把她都得連鞠三個躬,韓稷實打實救了她的命。她又怎么可能會不放在心里。
韓稷已經年滿十五了,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他女兒這么可愛美麗,會有臭小子盯上她也是常情。可他韓稷怎么能夠仗救過她的命就不顧分寸老是來接近她呢?
凈水庵失火那夜他把沈雁放在自己房里而不送去魏國公夫人處避嫌,而據他后來所查得知,他十有八九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魏國公夫人聽,他就算不是想引誘沈雁,沖他后來這些頻繁的接近沈雁,也多半是存了些別的心思。(